任天晓:13—14世纪丝绸之路发展与京杭运河书写
2019年04月01日 09:1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4月1日第1664期 作者:任天晓

  13—14世纪是人类进入近代化之前世界文明融合发展的黄金期,也是中国走向世界并带动世界发展浪潮的鼎盛期。在这一过程中,有两条伟大的道路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一条是联通欧亚大陆的海陆丝绸之路,另一条就是贯通中国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京杭大运河极大地缩短了中国南北交通的距离,加快了商品运输速度,同时将北部自西欧、阿拉伯、印度至中国新疆、蒙古帝国而来的陆上丝绸之路,与自日本、高丽、安南等东南亚各国至中国刺桐(泉州)、宁波而来的海上丝绸之路联结成一条延伸中国南北、世界东西的广阔通道。中华文明经这条大通道远播海外,融入世界文明;世界各民族文明则由丝绸之路进入中国,再通过运河流淌进中华民族的血液。京杭运河正如中国联通世界的大动脉,以有容乃大的气魄涵养并派生出丰富绚烂的气象。而13—14世纪中国文学中有关大运河的书写,则从不同角度立体呈现了这一时代景观。

  地理交通密切相连

  元代打破隋唐运河东西走向格局,自元大都起,经河北沧州、景州、山东临清、东平、江苏彭城(徐州)、淮安、高邮、扬州、苏州,至浙江嘉兴、杭州,经浙东运河可达宁波,直通东南海域。宋代设有十三个贸易港,元仿宋制,于泉州、广州、庆元、上海、澉浦、温州、杭州设置七处市舶司。这些入海港口普遍位于京杭运河附近或是通过大江与运河相连,形成海、江、河相互交织的庞大水运网络。凡由丝路来华的外国商旅必会经过京杭运河。“南海百蛮之入贡者”“天使之驰驿而来者”“东辽西域幽朔之浮淮越江者”咸集于此。(方回《姑苏驿记》)日本、高丽等商旅皆渡海至东南沿岸港口系缆登岸,沿运河北上。

  日本五山僧人由宁波经浙东运河至杭州西兴渡,对岸上千帆竞发、舟楫如织的景象记忆尤深:“南音北语惊叹奇,吴越帆飞西兴渡”(别源圆旨《送僧之江南》);从海路来华的西方商旅则沿波斯湾、南洋群岛至泉州或广州登陆,从长江下溯运河,北上大都。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在游记中清晰记载了其行经路线,先抵刺桐(泉州):“我看到港内停有大艟克约百艘,小船多的无数。这个港口是一个伸入陆地的巨大港湾,以至与大江会合。”至穗城(广州):“我们在这条河上走了二十七天……就这样一直到达穗城……艾布哈亚河于此处入海,所以这里也叫海河汇合处。”(马金鹏译注《伊本·白图泰游记》)经干江府(江西)、汗沙城(杭州)沿运河直到大都。他认为全中国之水道,似皆为一运河支流连贯,可见京杭运河在外国人对华认知中的重要地位。

  除港口外,发达而密集的水路驿站也对丝路的拓通起到重要作用。元代驿站不仅连接大都、上都直至西域的路程,且贯穿运河,催生出一座又一座运河城市,保障了海陆丝路的畅通。

  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当年就是从阿拉伯湾向北,跨越伊朗高原、帕米尔高原,沿塔克拉玛干沙漠西部边缘,一路经驿站到达大都,后经运河至泉州回国。运河上的驿站大约五十余处,如桃园驿、姑苏驿、毗陵驿、云阳驿等。元人方回作文赞颂姑苏驿之景:“水站曰宾贤,傍为通波亭,以至迟运站,鞍韂舳舻,仆从烝徒之须,无一不饬。帷帱瓶盎坐卧饮食之器,无一不具,而百花洲以娱过往宾客,至翘首骇目,憩劳息倦,发喜而欣。”(方回《姑苏驿记》)驿站上,舟船整齐地排列,饮食、休憩、娱乐样样齐全,宾客云集,虽有羁旅的疲倦,却掩饰不住其欢快喜悦之情。这种愉悦的情感与安全的商贸环境密不可分。伊本·白图泰在游记中称赞一路上的治安:“对商旅来说,中国地区是最安全最美好的地区。一个单身旅客,虽携带大量财物,行程九个月也尽可放心。”每一宿处都设有旅店(驿站),有官吏登记旅客姓名并盖章,至下一旅店后详细核查,“自穗城至汗八里各旅店亦皆如此”(马金鹏译注《伊本·白图泰游记》)。运河上完善的基础设施使中外商路畅通无阻,推进了丝路繁荣时代的到来。

  风物书写视角广阔

  之前罕见的西域风物,如今进入寻常百姓家,且用之不尽。

  杭州运河上“每日所消胡椒为四十三担,每担重量二百二十三磅”,河堤上建有大厦,“印度及其他诸国商人俱于此储藏货物”(余前帆译注《马可·波罗游记》);在金陵还能吃到新鲜的西域诸果,“敢忘止足求多味,已分充饥饱一麻。但喜遐荒时入贡,氊车风物满流沙”(释大《谢张雪峰司农惠西域诸果》);熏陆、胡椒、腽肭脐(海狗)、明珠、象齿、骇鸡犀(海兽)应有尽有,“世间莫作珍奇看,斛使英雄价尽低”,这些宝物全部通过运河运往京都,“春风通惠河头路,还与官家得宝歌”(宋本《舶上谣》)。苏州阊门出现回回医官开刀取物的早期外科手术;运河南端的杭州民众在看到西域人“绝与中国殊”的娶妇礼俗时,竟然发生了“攀缘檐阑窗牖者,踏翻楼屋,宾主婿妇咸死”的奇事(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伊本·白图泰在杭州舟中还听到了波斯音乐:“(长官的公子)携带歌手乐师,他们用中国文,用阿拉伯文,也用波斯文演唱。”

  运河上的能工巧匠生产出的日常器物也通过丝路远销海外:“当地人还用这种竹子制作一些奇巧的盘子,即使从高处落地,也不会摔碎。虽于盘中放置热菜热饭,也不会变形褪色。这种盘子运销印度、呼罗珊等地”(马金鹏译注《伊本·白图泰游记》),这里所描写的盘子就是我国著名的竹胎漆器。可以说丝路的畅通使京杭运河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多样化、世界化的全新时期。

  视域胸怀大气磅礴

  繁荣的商贸往来,使人们在自家门口就能感受到世界各地的风俗民情,离乡万里也能“如在庭户”“如出邻家”。

  常年漂泊于运河的人总会睹物思乡,将家乡风物与运河风物相对比,产生无限联想。白图泰就写到:“沿河都是村舍、田禾、花园和市场,较埃及之尼罗河,则人烟更加稠密……还有葡萄和梨,我原以为大马士革的奥斯曼梨是举世无双的唯一好梨,但看到中国的梨后才改变了这一想法……我国出产的水果,中国不但应有尽有,而且还更加香甜。”(马金鹏译注《伊本·白图泰游记》)向蒙古帝国进贡天马的法国人马黎诺里,在乘运河从大都到泉州的途中写到:“这里城市无数,物产丰富,有许多水果是我们拉丁诸国闻所未闻的。”(《马黎诺里游记》)

  外国人游览运河大多有惊叹之感,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比家乡要好,这是旅游途中的新鲜感所致,但也折射出13—14世纪大元帝国统治下海纳百川、民熙物阜的盛世气象。元人曹元用在登览济州运河时抒发到:“谁能跨海为一呼,八表神游共豪举”(曹元用《陪冀右丞诸公宴于太白楼》),西域人萨都剌在登临杭州两山亭时也不禁感怀:“四海混一车书同,形胜何须限南北”(萨都剌《登两山亭》)。这种大气磅礴的视域及胸怀,见证了丝路背景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的运河文明。

  如果说13—14世纪是丝路发展的高潮,那么京杭运河就是丝路文明在中国内陆的重要缩影。在这条狭长水道上,各民族人民同生共息,各国文化交流碰撞,不断推动并改变着运河上人们的出行方式、生活节奏、思想观念,促进着运河创作书写的多样化。在这条运河与海陆丝路贯通而成的大通道上,中国已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成为一个融合世界文明“六合同风,九州共贯”的“大中国”。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江南文化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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