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美术研究领域中,关于“术语学”的研究还是一个盲区,沉默在生活中的方言术语还没有被认真地关注过。学院研究更注重视觉化的造型、纹饰或图像的文化研究;日常生活中的传承人群或民艺实践者,以类型化传统形式的传承及创新实践为主,注重的是技能与作品(产品)。民间美术“术语学”研究滞后,主要原因是我们对日常生活中民间美术传统知识的价值认知不够,缺乏深入系统的基础研究,尤其是对民间口传文化与图像的关联性研究不够。以活态文化的视野来看,在日常实践与文化遗产相关知识生成的关系中,方言术语是文化活态性的经验记忆,也是学科化知识语言的词汇来源和“原始词根”。
中国民间美术的历史源远流长,许多民间美术门类在日常生活实践中积累了丰富深厚的技艺经验和传统常识。比如中国民间剪纸,其文化分布的普遍性和多民族传承的文化多样性,以及剪纸文化自身的活态性与日常性,都为剪纸的术语研究带来比较大的挑战。如何比较系统整体地做好中国剪纸相关民间术语的发掘、搜集、整理及传播工作,也是民间美术学科发展中有个案意义的探索课题,推进口传文化与图像的综合研究,以及相关技艺体系和艺术谱系的发掘梳理,都是剪纸术语研究不可回避的基础问题。当下传统民间艺术形态正在快速发展变化,许多民间艺术类型正在成为濒危物种,更加需要对民间美术的方言术语进行文化抢救工作。
根据目前所搜集的文献资料可知,针对民间美术等方面的术语研究较少,关注度也比较低。在已出版的辞典中,虽然有少量民间工艺类的常用术语收录,但关于多民族民间美术传统比较完整的采集整理还是空白。我们还很少站在传承人群的角度,对日常生活实践这部“活的文本”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多民族日常生活中民间美术术语事实的发掘梳理与知识的生成是一个复杂的实践过程,其中涉及文化谱系与术语、门类技艺与术语、口传文化与术语、日常习俗与术语等诸多方面的文化相关性研究,如果没有比较深入系统的田野调查和文献发掘,许多相关术语的基础文化信息便无法获得。
在民间美术的门类中,民间剪纸的方言术语研究刚起步,其主要包括民俗文化形态和以人为本的传承人群的实践经验,这些术语记录了来自日常生活中的民艺行为和文化传承实践的现象,以及技艺制作过程的文化记忆。这些生活中以口传文化记忆的术语,是世代相传沿袭的经验用语,其中包含着地方族群的历史及文化传统内涵,也包含着文化物种本身的诸多实践要素,剪纸术语的研究也是对文化活态性的研究。方言术语是文化传承的重要基础,没有相关文化活态性实践的术语传承,许多实践本体的内在意义和文化记忆便无从赓续。方言术语在某种意义上讲,是文化理解的核心要素。方言术语面对的不是文字和文本化的概念,其面对的是生活中相关实践的事实,面对的是生活中的文化事物。所以,民间美术的术语研究,也是对生活事实和生活常识的研究。
“剪纸”一词作为书面语言,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名词,但实际上剪纸作为日常生活中的文化事实或现象,我们并不了解。在持续10多年的“中国少数民族剪纸艺术传统调查与研究”项目中,我们发现了中国有30多个民族有剪纸的习俗传统,出人意料的是,每个民族对剪纸的称谓都不一样,不同民族语言中对“剪纸”的表述呈现了不同的词语状态。比如黔东南清水江畔的苗族称服饰刺绣花样为“给冈”“给榜”,“给冈”直译为“剪虫”,“虫”是对动物的统称,当地苗族服饰纹样中动物图形非常丰富。“给榜”直译为“剪花”。大兴安岭的鄂伦春族称剪纸为“铰花”,但这是一种对汉语“剪纸”一词的理解。鄂伦春语称铰花样、剪桦树皮玩具为“圈儿林恩”,其中有花和剪两层含义,更注重剪的含义。鄂伦春人早期驯鹿,没有造纸术的历史,以非纸材的桦树皮、鹿皮、狍皮的使用为主。在我的家乡河北,乡村妇女把用在祭祀习俗仪式中的剪纸称为“做功”,这是佛教文化通过丝绸之路对中原地区带来的影响。而古代诗歌中“翦纸”一词,专家认为是作为动词使用的。剪纸在中国是一个非常普遍的非遗类型,也是一个跨文化的文化物种。中国作为世界剪纸的原乡,方言术语的发掘整理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意义。
我们正在进行的剪纸方言术语研究,主要以活态文化的田野调查为主,并结合地方文献和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同时借鉴相关学科“术语学”研究的方法作为参照。我们根据对多民族剪纸传统的多年田野调查,把剪纸方言术语研究分为8类:1.名称称谓类术语;2.习俗使用中的术语;3.日常生活实用中的术语;4.传统技艺相关术语;5.工具、材料相关术语;6.形制与样式相关术语;7.仪式空间使用中的术语;8.其他术语。关于剪纸术语从口传文化向文本知识的转换与诠释,我们强调诠释要反映出术语所涉及的文化事实状态,尽量尊重日常口头语言的叙事特点,保持方言及民族语言的词性内涵和事物属性,保持词语的文化词根信息。方言术语作为一种集体经验,有其不可替代的文化意义。方言术语的诠释要避免过度的书面语言化和概念化,尽量体现出多民族剪纸术语的文化多样性。
中国剪纸2009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成为代表性的中国“非遗”。剪纸在不同民族的日常生活中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不同地域民族生活中的剪纸,拥有与本民族民俗传统相匹配的纹饰谱系和文化功用,至今在一些地区仍然保持着文化的活态性。剪纸的现代形态,主要是指当代生活中剪纸的使用及个体的艺术创作,现代形态的剪纸依然继承了许多传统剪纸的语言形式和叙事观念。应当关注的是,当下传统剪纸形态中的一些类型正在逐渐失去民俗使用功能,面临着文化流变或濒危消失。因此,民间美术术语研究的当代意义,是为文化传承保留核心价值的文化记忆,为传承实践提供历史语境的文化参照。同时,比较系统完整的民间美术术语的发掘整理,也是当代民族文化创新发展的灵感源泉。以生活事实与口传文化方式为主的民间美术术语传统,也是学院文化遗产新学科建设的知识资源,是创建本土化自主知识体系的文化基础。
(作者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六艺学者”、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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