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敦煌的心灵之旅
2023年02月24日 09:0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年2月24日第2597期 作者:张颐洋

  记忆中,我是在一片朦胧中去了一趟敦煌,当时小,还发烧,所以对敦煌的印象并不好。戈壁、风沙、苍茫,乃至落后,这是当时的感受。我出生于河西走廊的东端武威,古称凉州。因父亲年轻时曾在新疆当兵,回来总是讲敦煌及其以西的故事,后来又做凉州文化研究,每天都在讲凉州。成长中,“敦煌”二字与“凉州”二字几乎成了我的耳茧,凉州在左,敦煌在右。说真的,听得多了,也没有多少好奇心了。

  然而,当我远离河西到天津读书时,蓦然回首,祁连山便到了眼前,故乡凉州竟然夜夜入梦。于是,不自觉间开始阅读关于敦煌与凉州的一些文章与书籍。

  最早读到当代作家、诗人写敦煌的是海子的诗。当时我在初中。他在《敦煌》一诗中写道:“敦煌石窟像马肚子下/挂着一只只木桶/乳汁的声音滴破耳朵——/像远方草原上撕破耳朵的人/来到这最后的山谷/他撕破的耳朵上/悬挂着花朵/敦煌是千年以前/起了大火的森林/在陌生的山谷/是最后的桑林——我交换/食盐和粮食的地方/我筑下岩洞,在死亡之前,画上你/最后一个美男子的形象/为了一只母松鼠/为了一只母蜜蜂/为了让她们在春天再次怀孕。”很多年以来,我都在想,海子怎么能有那么独特的想象。至今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海子为什么这样写。自然,诗大概也是不能去解读,只能去意会。以敦煌为中心,海子写了额济纳旗的胡杨林、青海湖、兰州一带的麦子等。在德令哈,他写下那首著名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他还在一篇诗论中说,敦煌与埃及的金字塔是人类最伟大的诗,是人类集体智慧的结晶。这是今天我们的研究者没有去阐发的内容。

  2019年,文化学者余秋雨到凉州讲学,据他说,他祖上是凉州人,所以他到凉州算是寻根。但我想到的则是他写敦煌的那篇著名的文章,因为那是他“文化苦旅”的起点。在《敦煌》一文中,他用狂风暴雨般的文字击打着一个叫王圆箓的道人,将其打入地狱。他把这个矮小的道士定为敦煌文化的罪人,因为他,敦煌莫高窟大批珍贵的文物至今“流亡”海外,很多文物、壁画被损毁。我也曾查过一些资料,看到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日本等国家的博物馆里,藏着很多比我们看到的敦煌壁画和文物精美得多的文物,内心的愤怒也是不言而喻。我还看到周兵导演的《敦煌》与秦川的系列纪录片,这些影像让我知道小时候游历敦煌时错过了多少缘法。

  然而,2020年的冬天,我看到了另一种解读。一个下午,我偶然读到凉州籍作家徐兆寿在《飞天》上发表的一篇长文《敦煌之光》。显然,徐兆寿比余秋雨研究得更为透彻。他曾在另一篇文章《三谒敦煌》中讲,一个人一生中至少要去三次敦煌,使我诧异的是他的第一次游历与我一样,几乎所有的观感都相似。但他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敦煌考察,从结缘到深入观看、体会,最后做了1200集短视频《小说敦煌》。他认为,敦煌是佛的住所和教化之地,佛教讲究劫难,一劫即是一新生。大乘佛教讲究舍生轻死,普度众生。他还研究了斯坦因、伯希和等人把敦煌文物盗走并在欧洲展出后,佛法也因此传到欧洲的情况,大约同时英国成立了佛教协会,现在佛教内容已经成为英国儿童教育的一部分。

  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准备赴敦煌第二次之约。此时的我已在澳门学习。离故乡越远,故乡就越是清晰,夜夜入梦。夜里,当我睁开内心的眼睛时,便立刻看见自己独行于河西走廊,巍巍祁连、黄沙漫漫,渐渐地,敦煌显现。我开始写一些关于故乡的文章,并开始研究敦煌,继续阅读有关敦煌的文章。

  冯骥才《人类的敦煌》是一部当代作家书写敦煌的重要著作。他本是为拍摄关于敦煌的一部纪录片而写,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拍摄成功。这部著作回答了敦煌文化为什么独特、应该怎样展现敦煌文化的问题。他试图让人们认可敦煌文化,感受敦煌文化的艺术之美。冯骥才对敦煌文化的认知不仅是基于对中国文化的解读,而且是站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人类发展基础之上所做的阐发,因此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他对敦煌文化的艺术作品进行了精彩的描述和点评,包括大佛、天王、菩萨等,让人们对敦煌文化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同时感受到了敦煌文化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多元文化的交融。

  很多作家、诗人、学者曾在游历敦煌后写下诗篇、散文,其中于坚的《圣敦煌记》是最令我震撼的。他写道:“2011年的秋天来到敦煌,那是8月24日。为这次旅行我准备了三十年,我一直想去敦煌,这种愿望并非我独有,我周围许多人都想去敦煌,那是一种召唤,似乎你在世,此生没有去敦煌走过一遭,就白来一趟似的。敦煌在召唤什么?我不知道,三十年间,敦煌不断地在我生命中掠过,有时候是回来的人的口头赞美,有时候是一段文字,有时候是某本书中的一幅插图,有时候是一场舞蹈……敦煌。”他几乎是怀着宗教般的情怀游历了敦煌,并且写下热烈的文字。这是一首献诗。

  生活在甘肃的作家、诗人书写敦煌的作品也非常多,王家达、叶舟、徐兆寿、冯玉雷等的作品影响极大,其中叶舟的书写最多。二十年间,他先后出版《大敦煌》《敦煌诗经》和《敦煌本纪》,其中《敦煌本纪》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提名。书中写道:“它起源于宗教狂热但最终超越了宗教而不朽;它外表朴素,却打造了沙漠以外的震撼;它神圣的感召力使众多的朝拜者滚滚而来,顶礼膜拜……”作者用大量的排比句、并列式词语来描述他面对敦煌时激动复杂的情绪及所见景象的繁复绮丽。文笔恣肆畅快,令人目不暇接。作者认为,敦煌文化并不止于一个具体的画面、一个洞穴、一个作品,而是无限的,对于敦煌的欣赏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领悟。

  这几年,我在家或在学校里静静地阅读有关敦煌的篇章,还参与了徐兆寿先生《小说敦煌》短视频拍摄搜集资料的工作,又阅读了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赵声良等学者的一些著作。当做完这些工作时,我觉得自己十多年来进行了一次长久的心灵之旅。但不管怎么说,我要赶快去一趟敦煌,赴一次心灵之约。

  (作者单位:澳门城市大学国际旅游与管理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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