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之行
因为女儿在美国读书及工作,我曾多次赴美探亲。2003年9月第一次去探亲时,我受邀到美国东部的几所大学参观访问和学术交流,有机会与美国的同行们进行较为深入的专业探讨,对自己后来的研究工作很有帮助。
2000年,我的女儿赵玫瑗去新罕布什尔州的达慕思大学读书,去后不久就认识了该校东亚研究所的艾兰教授。艾兰教授说她曾多次来中国考察,并在三星堆认识了我,因此希望我能在大学里讲一下三星堆。借着这次探亲的机会,艾兰教授在学校旁的小镇上接待了我们。一见面,她就兴致勃勃地讲到了1998年举办的“中国荆州郭店竹简”国际学术讨论会。
艾兰教授热心推动各国学者之间的交流,曾向美国罗氏基金会申请到一笔经费,用于在美国和中国召开系列学术会议,研讨中国先秦竹简及其相关问题。1998年6月,他们首先在达慕思大学召开了“中国荆州郭店竹简”国际学术研讨会,与会专家除了欧美众多汉学家外,中国学者中有我的老师李学勤、裘锡圭、李伯谦、高明等多位先生。我的同班同学、荆州博物馆副馆长彭浩先生,作为郭店竹简的主要整理者之一,在会上做了郭店竹简基本内容和断代问题的专题报告。
艾兰教授在询问了友人的近况之后,情不自禁地谈起了对“郭店竹简”中新发现的老子《太一生水》一文的敬佩,并认为中国人在两千多年前对“宇宙生成”的认识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高度,值得认真对待,深入研究。后来,我阅读了有关资料,了解到在“郭店竹简”出土的807支简、1万多字的战国文献中,包括有14篇儒家著作和4篇道家著作,各篇文章中都有一些之前未曾见到过的新内容。其中,新发现的老子撰写的一篇文章《太一生水》最为重要。
目前,学术界已认识到:“《太一生水》提供了一种宇宙生成论的新模式”,“《太一生水》实际上只谈了一个问题,也就是宇宙发生论的问题”,“其实就是水生万物”,从而建立起了“太一、水、天地、神明(日月?)、四时……”这样一个万物生成的先后顺序。《太一生水》一文说明,老子已经认识到“水是一切生命之源”,这种观点正在被现代科学所证实,说明这是一部可称为“震惊世界的地下文献”,是“改写了世界思想史”的一个重大发现。(参见《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庞朴文集》第二卷《古墓新知》,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我们还谈到,三星堆古人应该也曾产生过对世界和人类生成的见解,并采用造型艺术的形式把它们表现了出来,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三星堆文化。那天,我不但感受到了艾兰教授的学识和热情,同时为中国古人的智慧和创造而深感自豪,并且感觉到自己在退休之后,还应该对三星堆文化继续做深入细致的研究。
艾兰教授邀请我在达慕思大学做了一次讲座,由她组织会议,并在讲堂上介绍了三星堆及我的情况。我的讲座题目是“中国长江上游的古代文明:三星堆与金沙”,不但讲了三星堆的考古收获,也讲到了2001年新发现的金沙遗址,并认为这些发现使中国长江上游地区的古代文明研究进一步完善起来。达慕思大学的师生因此对中国考古新发现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加深了他们对中国灿烂文化和悠久历史的认识。
随后,艾兰教授又安排我去新罕布什尔州西部的佛蒙特州明德大学做了同样的讲演。最后,又邀请我到波士顿的哈佛大学进行了一次学术访问,与人类学系的同行进行了较为深入的交流。我们在人类学系的办公室,对三星堆出土文物的图片进行了观摩和讨论。他们主要集中于三星堆文化的特征成因、信仰观念、来源去向等宏观层面上,各自提出了问题。我则根据自己的认识做了初步解答,但感到还有不少问题没能说清说透。讨论后,他们带我参观了学校的博物馆,看到了二里头文化绿松石铜牌饰和玉石器等一些中国早期文物,令我非常惊喜。我们又一起游览了校园,在哈佛先生的铜像前留影,最后在学校旁边的酒馆用餐,话题则一直未离开三星堆和中国古文化的考古发现与研究。这次比较随意而坦率的交流,使我对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的情况和研究方法有了初步了解,也感觉到三星堆考古无论在高度、宽度还是深度上,都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做。
在这次探亲的后半段,我有时间去达慕思大学的图书馆读书学习,看到了一些在国内不容易看到的学术书籍,既开阔了眼界,又打开了思路。
我在退休之时,已经完成了一本专著、一本合著、一本文集的书稿,本想就此不再做更多的业务工作了。通过这次在美国东部几所大学的参观访问和学术交流,我既看到了考古研究的广阔前景和具体问题,扩展了自己的思路和兴趣,也感受到学术交流的必要性,增加了继续把三星堆研究进行下去的信心和决心。这同时也是改革开放后我几次出国学习和交流的重要的收获和体会,促使我在接下来的近20年间又做了一些较为深入的研究工作。
印尼之行
退休后,我去国外旅游时,也有意选择了一些与考古工作特别是与三星堆研究有关的地点去参观考察,其中印尼巴厘岛和埃及尼罗河之行就很有收获,成为了另一种方式的学习与交流。
2016年末,有一位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友人回成都探亲,约我一起去印尼巴厘岛。我听说,那里的人们现在仍然信奉着一种认为“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很可能与三星堆有类似之处,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与好友结伴前行,我立即表示愿意一起去,还专门买了一本《巴厘岛旅行》,旅行过程颇有情趣和收获。
我们按照旅行社安排的行程,从成都乘机先到达新加坡机场,再转机直飞印尼巴厘岛。这里是印度尼西亚链状群岛中部的一个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小岛,岛北部有一座至今仍不时有小规模喷发的高高的阿贡火山,被当地人奉为“圣山”。由于地处赤道附近,气候潮湿多雨,岛周边的火山灰土壤肥沃,并在中南部形成了一个较大的平原和一个狭长的半岛,植被异常茂盛,海岸沙滩平缓,四季温暖怡人,造就了一块宜于人类生存的乐土。
当地居民在数千年间相对封闭的发展过程中,形成并保持了一种以“万物有灵”观念为主要特征的原始宗教信仰,并在吸收印度教等习俗的基础上,成为了独特的被誉为“古代文化活化石”的“巴厘岛印度教”。加之多年来印尼国内和国际社会的保护和开发,这里成为了世界知名的旅游胜地和国际会议中心。2022年11月,这里刚刚举行了具有重要意义的二十国集团领导人第十七次峰会。
我们除了游览美丽的风光之外,还把考察的重点放在努力了解“巴厘岛原始宗教”上。据导游介绍,这里的原住民,从几个分立小国的“国王”,到各镇各村各家各户,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万物有灵”的信仰观念和相关的生活习惯,并修建有不同等级的神庙或家庙。他们认为,天、地、万物和各种事情,都是有神灵存在和支配着的,都应该加以祭祀和敬奉,其中对山、海、椰树等神灵的信奉尤其虔诚,并普遍实行火葬。种种迹象说明,他们至今仍然保留着原始宗教的信仰内核,只是在建筑、雕像、节庆、舞蹈等方面,后来受到了印度教不同程度的影响。
岛上最大的乌布神庙,是岛中南部一个王国的主庙,修建得高大而华丽。神庙前面大门正中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三角形的“神坛”,用不同形式的建筑结构,从下到上分别表现为“地”“人”“神”三个主要境界。神坛的两侧各有一个从中间垂直劈开的窄窄的“天门”,作为升天敬神的进出通道,都需要从右边进去,从左边出来。神庙的中部有几座草顶的方屋,是举行祭祀的场所,民众可以进入神庙进行祭祀活动。国王的寝宫设在神庙侧后方的一个院落里,国王及其家人也要从事劳动生产,说明这里仍然保存有一定程度的平等观念。
按照导游的介绍,我们又探访了几处不同等级的“镇庙”和“村庙”,建筑的规模大小有别,内涵大致相仿。我还利用晨游的时间,走到大小街巷中,观看了十几个“家庙”,它们多是一座独立的火山石建筑物,同样也是明确地表现为“天上”“人间”“地下”三个部分。在一些住户的厅堂中,还可以看到在上中下三个位置上摆放着鲜花或清水,每天早中晚要进行三次祭祀,以敬奉天地万物和家中神灵。
我们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个大概,就已经感受到当地人对于这种原始宗教的虔诚。这种信仰的形成和传承,可能与优越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以及和谐自在的历史人文条件有关,也与当地的生活习俗和文化传统相连,特别可能与其特有的社会组织形态有内在关系,值得进行深入研究,可以作为我们探讨三星堆古蜀文明的信仰观念和社会情况研究的参考材料。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