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电影是爱丽丝漫游的奇境,影院则是链接现实与这奇境的乌托邦。墨西哥城的电影院,一直是我在他乡生活中的一项重要慰藉。昏暗的灯光、雪亮的银幕,在不同电影故事的带领下,无论是故乡还是他乡的观影者,都以静默的方式成为这段旅程的同路人。
这种奇妙不仅来自电影故事本身的魔幻,也来自于影院选片的独特品位。我在墨西哥影院中观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意大利传记电影《明星总理》,聚焦曾七任意大利总理的朱利奥·安德烈奥蒂。对于远离南欧政治的人而言,这部电影的常识和语言门槛颇高。但这对墨西哥影院和观影者似乎都不是问题,只要有影院愿意放映影片,就会有友善的好奇心聚集而来。
墨西哥的电影业和影院的产生与发展,同19世纪墨西哥毁誉参半的独裁领袖波菲里奥·迪亚斯息息相关。墨西哥的第一场电影放映要追溯到1896年8月6日,几位工程师将卢米埃尔兄弟的早期影片介绍到了墨西哥。放映地点在墨西哥城的查普尔特佩克城堡,观影者正是波菲里奥·迪亚斯及其家人和内阁成员。由此,墨西哥也成为美洲大陆第一个引进电影艺术的国家。波菲里奥·迪亚斯认为这是一种新奇有趣的艺术,但是庶民气息太重,配不上贵族身份。但同时,他也敏锐地洞察到了未来电影在群众中的影响力,希望将其纳入政治宣传的手段中,也颁布了相应的审查制度。客观上,在其任内墨西哥电影产业与影院行业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发展。有趣的是,迪亚斯本人亦是墨西哥第一部电影《总统先生骑马走过查普尔特佩克森林》的男主角。
虽然墨西哥电影艺术的发展成熟还有着漫长的道路,但墨西哥影院却在19世纪末从无到有,成为墨西哥人享受文化生活的重要场所。同样在1896年,总统一家观影后的数日,墨西哥城进行了第一场面对公众的电影放映,其放映地点也成为墨西哥第一家电影院——“红厅”。自此,墨西哥影院行业从无到有,百花齐放。
进入20世纪,墨西哥城涌现出了各种特色的影院,以不同品位的排片满足社会各个阶层的需求。1940年3月29日,一间占地6000平方米,能够同时容纳4000人观影的大型影院“中国宫”在墨西哥城中心地段开业,以英国著名导演亚历山大·科达的作品《蜜月》作为揭幕影片。包括查尔斯·卓别林与加里·库珀在内的著名电影人,均为这一电影界的盛事发来贺电。这座酒红色的、招牌上镶嵌中文的建筑,代表着墨西哥影院行业一个时代的辉煌。发达的影院行业带来了丰富且高质量的影片,也培养了高素质、喜好广泛的墨西哥观众。从通俗商业片到先锋艺术片,在这里都能找到它的拥趸,也客观上培养了我随性观影的习惯。
进入新世纪,在跨国资本、连锁影院的冲击下,墨西哥的影院行业逐渐发生着变化。Cinemex与Cinepolis等大型连锁影院占据了墨西哥超过九成的银幕。2017年,饱含着墨城人回忆的“中国宫”结束营业,墨西哥媒体哀叹着经典影院时代的逝去。可作为旅居的外国人,我内心并不认同这种悲观。我居住的墨城南部,步行可到的地方有三家影院,其中两家都是小型的艺术影院。如果想远离好莱坞的喧嚣,只需要走进小小的放映厅里,教士、酋长、哲学家随时都在等待,和百年前一样,等待着和我讨论生死、情爱和世界。
这些身影不仅仅出现于电影情节中。作为拉丁美洲思想和文化重镇,我栖身的墨城也为我带来了许多声名显赫的邻人。离我最近的,应当算是住在圣·安赫尔街区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家。这位蜚声文坛的魔幻现实主义大师,从儿时起就是一位电影迷。对其一生影响深远的外祖父尼古拉斯·里卡多·马尔克斯·梅希亚上校认为外孙是一位天生的讲述者,常常会在带外孙观看电影后,让外孙为他复述电影内容。无论是观影还是讲述,这些习惯都被作家终生保持。中年后定居墨城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依然喜欢去看下午场电影,陪伴他的常常是邻居玛利娅·路易莎夫妇,他也常常会随口讲上几个虚构的小故事,成为几人间专属的文学回忆。晚年的马尔克斯受到病痛困扰,于2014年4月17日下午于墨西哥城溘然长逝。“又是一个下午”,在争分夺秒地完成所有相关工作后,我坐下来遥望着圣·安赫尔的方向胡思乱想:“加博大概是去赶下午场电影了吧。”
我在墨城的最后一次观影,是几位老朋友邀请去罗马区的一间高级影院。与加西亚·马尔克斯和我常常光顾的南城影院不同,这里的一切现代、舒适,正是进入新世纪之后墨城新影院顶级的用户体验。只可惜看到的并不是日后的《罗马》,身边也没有卡隆记忆里70年代的黑白色调。但是至今忆起,似乎依然可以在陌生的座椅间感受到他的熟悉呼吸,可以确信旧时光和老影院,在这座深情的城市里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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