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推行佑文政策,倡儒学,修书兴教,出现了宋四大书。其中《文苑英华》为诗文选本,辑录了大量唐及唐前文学作品,文献价值尤为后人重视。但敕修书籍的编纂往往带有政治意图,周必大《〈文苑英华〉序》云:宋太宗“以文化成天下”而“诏修三书(《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太平广记》)”。修书成果的彰显力、修书活动的凝聚力及书籍内容的影响力,对《文苑英华》能否实现“以文化成天下”有重要影响。
彰显文治之功
宋初修书规模庞大,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修书任务能顺利完成是国运兴隆的象征,亦是帝王文治之功的重要体现。这是《文苑英华》“以文化成天下”的途径之一。
此途径产生了一定效果。宋代统治者对宋太宗编纂《文苑英华》“以文化成天下”教化意图予以秉承。如宋真宗追慕宋太宗修书之举,“遹遵先志,肇振斯文”,承其遗志,大力修书。至南宋,周必大称刊行《文苑英华》是为“广熙陵右文之盛”,将修书视为宋太宗文治之盛的标志,获得了宁宗皇帝的支持。修书之影响力还传至国外,《宋史·高丽传》载:“哲宗立,(高丽宣王)遣使金上琦奉慰,林暨致贺,请市刑法之书、《太平御览》《开宝通礼》《文苑英华》。诏惟赐《文苑英华》一书,以名马、锦绮、金帛报其礼。”高丽王所求诸书当中,涉及礼仪法制及宋太宗极为重视的《太平御览》等书,宋哲宗均未赐予高丽王,可能出于治国之需的考虑。而选用《文苑英华》这部文学书籍作为外交媒介,与高丽国“其俗尚文”相合。对宋朝政府而言,也是宋朝文化实力的一次宣扬。
强人文修养聚人心
《文苑英华》的修纂不仅丰富了文臣学识,更重要的是宋太宗通过此举进一步聚拢了人心。易代之际,选择归顺北宋新政权的旧臣颇多,《文苑英华》编纂者中有5人由南唐入宋,7人由后周入宋。旧臣归顺亦是经过利弊权衡而择之,但多少会对新政权有些顾虑。儒家观念以“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这也成为儒士的价值追求目标。仕途上的成功可谓儒生“立功”之体现,而修书撰文历来被视为“立言”之不朽事,宋初亦然。李昉《二李唱和集序》云:“昔乐天、梦得有《刘白唱和集》,流布海内,为不朽之盛事。今之此诗,安知异日不为人之传写乎?”《二李唱和集》为李昉罢相之后所作,此时李昉仍将文集编纂视为不朽盛事,何况是以国家名义组织修纂大书。宋太宗优待旧臣,在给予他们仕途平台、消除其心理顾虑之时,又委以修书之重任,充分利用了文臣对文章不朽事的追求心理,既助儒士实现“立言”之举,又能消解他们内心苦闷,达到“聚人心”之目的。
宋太宗通过修书“聚人心”的效果,亦可从《文苑英华》编纂者的录文态度中窥见。最典型的例子是杨徽之对庾信诗的选录。宋太宗认为杨徽之精于风雅,特命他负责编纂《文苑英华》诗体。庾信诗前期多宫体,后期入北周诗风转变很大,多相关之思。《文苑英华》多录庾信前期诗作,对于其晚年“动江关”的作品选录极少,仅见《赠司寇淮南公》《重别周尚书》两首。而《文苑英华》赋体对庾信赋的收录恰恰相反,所收录的庾信《哀江南赋》《小园赋》等6首均为后期作品。《文苑英华》为宋太宗诏修,皇权干预痕迹明显,赋体所录庾信赋表明宋太宗并不排斥文学作品对故国之思的表达。这也说明《文苑英华》摒弃庾信大部分乡关、故国之思的诗作,为杨徽之的自主选择行为。
以范本引导世人
宋白进《文苑英华》表称“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妍唱”,这表明《文苑英华》编纂者赋予了《文苑英华》范本作用,希望读者可以根据《文苑英华》所录文章精华了解各体各类文学创作特征,汲取创作精华。其示范方式有如下三种。
一是以应试之作为范。《文苑英华》所录三十八种文体中,诗、赋、策问、论和判这五类都是科举考试的重要文体。《文苑英华》还选录了不少应试之作,体现出科举之用的特点。如诗体中设立“省试诗”类;应试赋占所录赋文总数的近十分之一;所录策问均为唐代策试试题;所录白居易判文皆从白居易唐德宗贞元十八年备考“书判拔萃科”的习作《百道判》中选录。《文苑英华》选录大量与科举相关的作品,可为应试举子提供各体应试范文,通过应试范文来影响士人的行文观念。
二是以唐代名家公文为示范。宋初士子欲步入仕途,除了要应对科举考试外,为官之后还要接触和运用大量公文。但当时人们的应用文水平并不高,即便是翰林学士也有不擅长公文者,《宋史》多有记载。如赵邻几“及掌诰命,颇繁富冗长,不达体要,无称职之誉”;苏易简“由知制诰入为学士,年未满三十,属文初不达体要”;韩丕“属思艰涩,及典书命,伤于稽缓”;和“每草制,必精思讨索而后成,拘于引类偶对,颇失典诰之体”。《文苑英华》大量公文的选录,亦可看出编纂者的用意,即以唐代苏颋、常衮、白居易等名家之作为示范,增强时人的公文写作能力。
三是以录文各体兼备之广博影响士人。《文苑英华》分三十八体收录近两万篇作品,涉及文体之广、录入作品之多,是唐代诸多总集所不及的。总集录文丰富且各体兼备,可为读者免去四处搜阅文章之苦。宋真宗于景德中诏云:“今方外学者少书诵读,不能广博。《文苑英华》先帝缵次,当择馆阁文学之士校正,与李善《文选》并镂板颁布,庶有益于学者。”真宗认为学者读书不能广博,诏令刊刻《文苑英华》与《文选》,也就是说真宗认为这两部书有助于学者扩大知识面,达到“广博”之目的,于是有了景德四年真宗诏令文臣对《文苑英华》重新编录之事。
《文苑英华》的编纂者期待能通过该书录文引导规范读者创作或阅读,起到文化之用。如果读者能接受《文苑英华》引导,《文苑英华》的编纂理念就会随之被吸收、传播,“以文化成天下”之用便能实现。但《文苑英华》编纂完成之后,长期置于秘阁,流传面窄。周必大介绍《文苑英华》的流传情况,称该书“士大夫家绝无而仅有”,绝大部分读者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此书。书籍部头大,加之北宋政府在书成之后并未刊刻推行,导致《文苑英华》影响力较弱,未能真正发挥范本作用。
总体而言,《文苑英华》的范本效应在北宋初期并不凸显,但“以文化成天下”的编纂影响并未消失。它不仅在宋以前文学作品的保存、辑佚、校勘、考证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也为宋初文学与文体学思想的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日渐为学人所重视。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文苑英华》编纂研究”负责人、贵州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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