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中国古称“葱岭”,是古代联系东西方世界的枢纽,还是古代主要文明交往的十字路口,宗教、文化等都经由它传播。
帕米尔蕴藏了无尽奥秘,如丝绸之路穿越帕米尔的具体路线、唐代高僧玄奘天竺取经后的归国路线等,目前仍众说纷纭。2014年6月下旬到7月上旬,本报记者随同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侯杨方带领的科学考察队来到帕米尔,历时十余日,踏访位于边境地区的乌孜别里山口、托克满苏山口等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山口与路段,探寻马背上的丝路之谜。
从纸面到纸面:难解帕米尔之谜
此行是侯杨方三探帕米尔了。对他来说,帕米尔高原如同一个复杂莫测又充满魅力的方程式。为了解答这道贯穿古今的谜题,他与同事、学生一起在文献与实地中跋涉。
帕米尔高原的魅力就在于其包蕴的谜题,既无解又有解。无解在于,时空变换,人事变迁,精确复原一条曾经的道路似乎已无可能;有解在于,人类活动受到地理环境限制,在帕米尔的一些地方,交通路线别无他选。
帕米尔高原是天然的通道。其独特的U形河谷,是商队和当地居民的必选通道,步行、驴马的道路蜿蜒其中。而一些河谷陡峻狭窄,一到下午水势湍急,如冒险行进,便可能遭遇灭顶之灾。因此,通过这些地区的交通路线往往是唯一的。对当地民众来说,这是常识;而对未到过当地的学者而言,则是一个个难以猜透的谜。
从纸面到纸面的研究,仅依靠已有资料和地图,对于推敲帕米尔无济于事。
侯杨方对记者表示,“帕米尔就是这样复杂,河谷纵横,山口棋布,地名混乱,史料模糊,很多问题一直解决不了;帕米尔就是这样简单,自然约束明确,结合大比例尺地形图特别是军用地图、卫星图,实地考察验证,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丝路南道两县:重走马背上的古代商路
尘灰腾起,如同一片迷阵。汽车行走在土路上,一路颠簸;车内乘客上下左右摇晃。有时,司机刚提醒“小心”,剧烈震荡即随之而来。碎石路,土路,在没有路的地方硬闯出路来,记者随同科考队一道品尝着境内帕米尔高原交通的甘苦。
2013年,侯杨方所在的考察团队曾两赴帕米尔,对我国新疆地区和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帕米尔高原进行实地考察。此次考察的重点位于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和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这两县曾是丝绸之路南道的重要节点,是众多商旅、西行求法高僧等的必经之地。托克满苏山口、乌孜别里山口、基里克山口等,今天已是边界的所在地,人迹罕至;在历史上则见证了商旅往来的情景,堪称丝路的咽喉与地标。
现代公路和交通工具诞生前,人们多选择便于驴马等通过的路段;有些路段汽车无法通行却阻挡不住驴马的脚步。因此,古丝绸之路与现代公路并不完全重合,甚至常各有其道。科考队所考察的几个山口,绝大多数越野车无法通过,驴马等却能蹒跚而上。这些地方,海拔多超过4000米甚至5000米,令队员举步维艰。用脚步重温昔日丝路上行人艰辛跋涉的情景,并非易事。
托克满苏山口,是从南疆前往阿富汗的捷径之一。科考队一行登上了这个仍有积雪和冰湖的山口,远眺小帕米尔,道路、草场等历历在目。古代商队似乎正在蹒跚而来。
乌孜别里山口,也是南疆与外界联系的重要山口。乌孜别里在柯尔克孜族语中是马鞍之意,因为山口形似马鞍。该山口又被称作“黑孜尔牙克”,是红色条纹的意思。而前往该山口的路上,的确有大片红色山岩如同条带。
基里克山口,是通往巴基斯坦控制克什米尔地区、阿富汗瓦罕地带的关键节点,此处“鸡鸣三国”。虽是六七月份,山上的冰雪仍晶莹剔透,寒气逼人。从停车处到山口尚有数公里,其中有一公里多的路段被积雪覆盖。一位边防武警走在前面,记者气喘吁吁地跟着,每迈出一步,都颇费周折,一会儿就远远落后。随后,记者“领教”了帕米尔午后的威力:整个山口像在淋浴。雪水汇成涓涓细流,又汇入喧闹的小河从山坡冲击而下。沼泽遍布,多处积雪下“埋伏”着齐膝深的暗流;河水越来越猛,赤脚蹚水时,冰凉刺骨。
高仙芝的剑末谷:充分利用丝路的大进军
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科考队正行进在齐奇克里克山口,这里的海拔已超过4000米。狂风、冰雹、暴雨等接踵而至。然而,这并未浇灭队员们前进的决心。这里才是真正的唐代“剑末谷”,是唐代丝路由喀什翻越葱岭的要道,它曾目睹过一支唐军翻越天险。
747年,唐朝将领高仙芝指挥军队从当时位于龟兹的安西都护府(位于今新疆阿克苏地区库车县)出发,跨越葱岭,到达喷赤河谷的五识匿(今阿富汗与塔吉克斯坦境内的锡格南)后兵分三路,经过长途跋涉,袭取了吐蕃人把守的连云堡,占领小勃律(今巴基斯坦吉尔吉特地区),展现了高超的指挥艺术,创造了人类军事史上的奇迹。经过此役,唐朝控制了丝路上的重要节点小勃律,威震中亚。700多年前,马可·波罗经过此地。100多年前,英籍匈裔探险家、“文物窃贼”斯坦因途经这片山谷,还误认为玄奘曾从此经过。
10小时的徒步,科考队连续翻过5个海拔4000多米的山口,在空气稀薄的环境中,步履越发蹒跚,切身体验了高仙芝军队所经历的艰辛。
《旧唐书·高仙芝传》中对高仙芝行军的路线乃至每一段所用的天数都有记载。仅依靠传统的资料与方法,很难猜出、更难证实高仙芝为何选择这条迂回路线。他为何“绕远”从葱岭守捉(今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县城)前往五识匿,又兵分三路折回连云堡,令历史学家绞尽脑汁而不得其解,甚至只好曲解五识匿的地点。
对这场唐朝与吐蕃争夺小勃律的关键战争,对帕米尔有实地考察经验的侯杨方在“复盘”。2014年5月,经过15个小时的不间断阅读和思考,他窥到了答案:五识匿是面积较大、物产丰富的农业区。唐军经过长途行军到达五识匿,得到补给、休整之后,再折向东南经瓦罕前往战场。而其他地区,看似路程更近,但地形险要,且有吐蕃重兵把守,如直取则无异于死路一条;从五识匿到连云堡,有且只有三条道路可选,兵分三路也就不难理解了。三路唐军合兵,从预料不到的西北方向同时出现在连云堡下,令吐蕃守军措手不及,一击即溃。充分利用唐代丝绸之路的已有路线,正确选择道路,精确计算行程,解决后勤问题,通过情报协同作战,选择合适的战机,是唐军致胜的关键因素。
不过,即使已利用了大量文字材料、军事地图与遥感图片,也只是纸面假设。8月,侯杨方还将赴阿富汗考察高仙芝进军小勃律的路线,因为只有实地验证才是可靠的。
科学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可重复验证。侯杨方期望自己的研究能得到其他学者乃至爱好者的检验。2014年5月,其研究成果《丝绸之路地理信息系统》上线并开放。随着考察的进行,该系统还将进一步补充、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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