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究》:佳作非天成 专深有新意——拓展深化中国的世界史研究
2014年07月07日 07:4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7月7日第617期 作者:本报记者 周学军

  1954年创刊以来,《历史研究》在引领史学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2011年,世界史与考古学、中国史并列为一级学科,这为国内世界史学科的发展提供了宝贵契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实现世界史学科与《历史研究》的良性互动,推动中国学术不断走向繁荣?近日,本报记者就上述问题采访了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朱寰教授、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徐蓝教授和复旦大学历史系李剑鸣教授。

  1引领世界史学科发展

  《中国社会科学报》:《历史研究》自创刊以来,在中国的世界史研究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朱寰:今年是《历史研究》创刊60周年,作为这份著名历史期刊的忠实读者,我谨表示衷心祝贺。60年来,《历史研究》一直是我国历史学的领军刊物,为中国史、世界史的研究和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徐蓝:在中国的历史工作者心目中,《历史研究》是一面神圣的学术旗帜,引领着中国历史研究的学术方向。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每一个历史工作者,都把在《历史研究》上发表论文视为最高的学术荣誉和追求。甚至有学者认为,只有在《历史研究》发表论文,才能得到国内史学界的认可。因此,《历史研究》一直是国内最具权威性的史学刊物。

  从世界史研究角度来看,60年来,《历史研究》发表的世界历史文章,已经从最初重点介绍和研究苏联东欧、国际共运、民族解放运动,发展到关注世界范围内、从古至今、涉及中外历史以及世界历史的有关重大问题的专题研究。这些成果不仅真实记录了60年来中国世界史学科的曲折发展历程,而且从研究问题的提出、资料的运用、观点的阐释、理论的探索,特别是今天的跨国界跨文化研究等方面,仍在引领中国世界史学科的发展。

  李剑鸣:近年来,在讨论学术评价机制的改革时,不时有人抨击“以刊评文”的做法,反对以刊物的级别和声望来衡量论文价值。这固然有其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好的刊物通常能选到更好的稿件,也能扩大文章的传播和影响。像《历史研究》这样的刊物,经过史学界长期的协力打造,早已是公认的最高学术平台,在作者、稿源、审编、版式各个方面,都有其他史学刊物无法比拟之处,形成独特的风格和优势,有很高的学术声誉。翻阅历年的《历史研究》,不难看到它确实能反映当时国内世界史研究的最高水平,对同类研究起到标杆和示范作用。例如,吴于廑先生的《世界历史上的农本与重商》、罗荣渠先生的《扶桑国猜想与美洲的发现——兼论文化传播问题》,不仅当时是佳作,而且至今仍是值得研读和揣摩的范本。

  《历史研究》与一般专业刊物不同,它没有学派旗号,也不看作者身份,只重稿件质量,能包容学术的多样性。它是中国史学界的刊物,是最优秀的史学论著的发表园地,推动中国史学发展是它责无旁贷的义务。这种全局观念和开放意识,对于今后的发展仍是至关重要的。

  坚持严格的学术标准,是一份优秀刊物的生命。完善双向匿名审稿制,也是保障学术质量的制度性前提。选好审稿专家,信任审稿专家,尊重审稿专家,有助于保证稿件的质量。除发表重要的研究成果外,还可以关注学术前沿,以领域、专题、路径、方法等为中心,适当组织笔谈(圆桌会议),及时对分散的成果加以归总,对零星的苗头加以提升,对具体的研究加以“概念化”。这样,除了标杆和示范作用外,就能真正担当引领的角色。

  2扶持新人推动史学代际传承

  《中国社会科学报》:请介绍您在《历史研究》发表文章的经过、背景,您与《历史研究》有哪些难忘的往事?

  徐蓝:我在贵刊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是《评1941年英美参谋会谈》,发表于1992年第6期。这篇文章是我在1991年出版博士论文之后,选定的另一个研究方向“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美英关系”的一个问题。当时,国内很少研究二战期间的军事外交问题,而这个问题又是国际关系史的一个重要且较新的领域,国际学术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当我完成这篇论文之后,鼓足勇气投给《历史研究》,心里一直有点儿忐忑。当时的责任编辑仔细阅读了稿件,并提出十分中肯的修改意见,让我看到了责任编辑的学术素养和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后来,我又陆续在贵刊发表了一些文章,其中一篇还获得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在纪念贵刊创刊50周年座谈会上,我的发言稿《从“西欧中心史观”到“文明形态史观”和“全球史观”——20世纪世界历史的理论、方法与编纂实践》(后刊登于《历史研究》2004年第4期)还被《新华文摘》转载。我始终认为,在贵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我学术道路的一个新起点,它给我鼓励、信心和勇气,激励我更加坚定地在学术之路上前行。

  李剑鸣:我在《历史研究》发表过几篇文章,曾经得到几代编辑的扶助。不过,最初我与他们并没有很深的私交,多数人在投稿前并不熟识,他们肯用我的稿子,善意地帮我修改、提高,我想纯粹是出于学术的考虑。这也是我始终推重这份刊物、尊敬这些编辑的主要原因。20世纪90年代初,我只是30岁出头的初学者,有幸在《历史研究》首次发表了一篇文章。那是在大连的学术会议上,《历史研究》的世界史编辑对我提交的文章有兴趣,并提了一些修改建议。文章见刊后,居然有意外的反响,给我带来了一连串荣誉。我想,这不是因为拙文有多好,而是投到了一家好刊物,遇上了几个好编辑。《历史研究》历来有扶持新人的做法,这对中国史学的代际传承和转化是一件好事。

  3前沿性、时代性、科学性并重

  《中国社会科学报》:与国外相比,中国的世界史研究存在哪些差距?应该如何缩小这些差距?在世界史成为一级学科的情况下,您认为,中国的世界史研究应如何进一步深入?

  朱寰:我是一名学习和研究世界历史的工作者。作为统一整体的世界历史,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是一门新兴学科。新中国成立后,我国逐渐建立起世界史学科。现在,世界史已成为一级学科,但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我从事世界史研究已60多年,对这个学科的难度有许多切身体会。首先是对外国语言文字的要求极为广泛和严格,既需要掌握国外的现代语言文字,也需要懂得古代的语言文字,如希腊文、拉丁文、梵文、象形文字和楔形文字等,这些都是研究世界历史应该掌握的语言文字。如果不懂得世界各国的古今语言文字,如何研究它们的历史?其次是要求树立辩证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正确分析世界各国的历史及不同发展阶段。最后是明显感到研究世界史的人才不足,这就要求现有的学者能够更好地分工合作,共同完成世界历史学科的建设任务。

  徐蓝:世界史在中国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学科,真正发展是在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世界史工作者一直从中外研究世界历史的各种理论与方法、宏大叙事与微观考察的发展中汲取营养。与改革开放前特别是1949年前相比,中国的世界史研究已有长足进步。但与国际学术界相比,差距仍很大。以国际关系史为例,这些差距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研究深度不够,主要表现在知识基础、原始资料搜集与利用、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方面的积累不够,难以达到学术研究既要继承也要创新的高标准。其二,研究领域仍然相对集中,并以政治层面为主,从经济、军事、宗教、民族、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分别或综合论述国际关系发展的论著,仍为少数。其三,方法论方面尚缺乏对国际关系史的跨学科研究。

  要缩小这些差距,需要中国世界史工作者几代人的努力。要将世界史的研究继续深入下去,我认为有几个方面应予以关注。第一,重视学术研究的前沿性,关注国际史学界的研究动态。第二,重视学术研究的时代性。第三,重视学术研究的科学性。希望《历史研究》在这些方面继续发挥影响,促进世界史学科的发展。

  李剑鸣:这里的“国外”大概是指欧美而言。具体如何比较,要区分不同情况。我觉得需要考虑三方面问题。第一,我们研究的世界史,落实到具体的国别和领域,同研究对象国的史学比,与对象国以外的研究比,结果是很不一样的。譬如美国史,我们同美国史学界相比差距自然很大;同美国以外的研究相比,可能也达不到德国、法国、意大利等国的水平。第二,世界史中有些领域和专题是国际通行的,如古典学、中世纪史、二战史、国际关系史;还有非洲史、拉美史等,对于欧美国家来说,也不是本国史。这些方面有国际可比度,但我们的差距也是不言而喻的。第三,学术训练不完善,学术新人成长有一定的局限;虽然近年从欧美学成回国的人增多,但他们的学术潜力还有待发挥。总之,差距是巨大的,在学术原创性和规范性方面尤其如此。我们关注的问题大多是欧美学者提出并且讨论多年的问题,有些甚至是他们以无剩义可求而放弃的问题;我们使用的材料也大多是他们反复解读过的;我们在理论、方法、路径和思考方式上,还有许多欠缺和不足。

  我们要提升水平,缩小差距,任重而道远。关键还在于不遗余力地做“好的学问”,既向欧美学术取法,也向中国史学取法。至于学科体制的变化,世界史学科地位的提升,是好事,也是考验。从研究角度说,我们要树立和强化学科意识,世界史是一个学科,包含众多二级学科和研究领域;不能仅从教科书编纂体系的角度看待世界史,更不能用历史哲学的路径来“构建”世界史体系。我们要在学科框架中做具体研究,取得较多专深而有新意的成果。

  4自觉提升世界文明研究力量

  《中国社会科学报》:目前,世界史学科发展严重不平衡,空白点很多,一些领域甚至出现萎缩,研究队伍严重不足。您如何看待国内的世界史研究现状?有哪些不足和薄弱领域?如何加强世界史的人才队伍、理论体系、学科体系等方面的建设?

  朱寰:谈到世界史学科当前的建设任务问题,我认为准确翻译世界各国的历史文献和历史名著是一个迫切任务。对于世界古代史来说,如果不掌握有关国家重要的历史资料,就很难评论一篇文章的好坏。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历史学科在20世纪80年代,就正式确定翻译俄国历史文献《往年纪事》。当时大家综合分析了我国世界史学科的发展现状,认为对各国历史的研究极不平衡。因而确定了“填补学科空白、加强薄弱环节”的任务:在上古史方面着重抓埃及学、亚述学、赫梯学的建设;在中古史方面要重视对东欧拜占庭学和斯拉夫学的研究。因而选派人去希腊留学,学习和研究拜占庭史;同时派人去莫斯科大学学习古俄语,为加强斯拉夫学的研究准备力量。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开始翻译《往年纪事》,但因涉及古俄语,必须通过既懂现代俄语又懂古代俄语的专家参加译校才能保证质量。因而《往年纪事》一直延迟到2011年才出版。由此可见,外国历史文献和历史名著的翻译工作是一项艰巨而长期的任务。

  徐蓝:古人讲: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从事世界史研究的学者都要有这样的境界和准备,并用这样的境界来培养我们的学生,造就合格的学术人才。这就需要我们坚持对学生进行严格的学术规范教育,不但要让学生懂得学术研究的含义,提高遵守学术规范的自觉性,还要培养和提高学生的科研能力,使他们具有研究出精品成果的能力。具体包括:教会学生读书;教会学生通过选择研究课题进行创造性研究;教会学生撰写学术论文,在论文写作过程中给以具体指导;鼓励学生在自己研究的主课题外,尽可能对其他课题进行初步探讨,并给以指导;注重对学生全面素质和综合工作能力的培养;等等。

  培养高水平的世界史人才梯队,是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它不断对教师提出新的更高的要求。我们在不断提高自己的理论修养和道德修养的同时,在坚持对学生进行教育的同时,坚持遵循学术道德和学术规范,让自己的研究成果接受同行审查和学生检验。目前,世界史专业期刊极少。在全国综合性学术期刊中,世界史文章所占比例也比较小。如果《历史研究》今后能够多刊登一些世界史文章,对本学科的发展和人才建设将是非常有利的。

  李剑鸣:以世界史涵盖地域之广,跨越时间之长,不平衡,有空白,肯定是正常的;以目前的人力和能力,想无所不包也是空想。但有些东西我们必须有,否则就不是真正的世界史。我以为,非洲、拉美、东亚、中亚、印度、俄罗斯、德国、法国、英国、美国这些地区和国家必须有所研究;社会史、文化史、环境史、国际史、经济史、政治史这些领域必须有所涉猎;底层研究、性别研究、族裔研究、跨国视野、全球取向这些路径必须有所关注。那么,研究人员从哪里来呢?一是靠自己培养,二是从国外引进。没有合适的中国学者,延聘外国学者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5立足中国学术研究世界史

  《中国社会科学报》:有学者提出,世界史研究应该实现本土化,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史研究体系。您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徐蓝:在我看来,任何一个国家研究世界史,一定会带有时代和这个国家的特点,无论从研究理论、角度、内容、方法等各个方面,都是如此。进入20世纪以来,随着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唯物史观对中国的世界史编写产生影响。1949年周谷城的《世界通史》,在前言中就表示反对“西欧中心论”,将各大洲和各民族均视为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并强调中华民族对世界文明作出的贡献;他强调世界史是有规律的发展过程,应根据马克思的社会形态更迭理论来划分世界历史的时代;他还认为,“世界通史并非国别史之总和,而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故叙述时,力求避免分国叙述的倾向,而特别着重世界各地相互的关系”。这些看法对中国的世界史学科发展具有启发意义。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世界通史一度受到苏联《世界通史》影响。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改革开放政策的实行,史学界也迎来思想解放。在这种情况下,吴于廑、齐世荣主编的6卷本《世界通史》,以中国人的思辨,从全球视角,把握世界历史的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创造性地将中国历史纳入其中,重点发掘中国与世界发生联系的重大史实及意义,并从中外历史比较中确立中国在世界史上应有的地位,从而勾勒出中国古代文明的发展和世界走向中国、中国走向世界的历史轨迹。

  李剑鸣:在当前史学语境中,“本土化”和“国际化”之间的张力更趋强烈。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中国的世界史不是研究对象国史学的一部分,而是中国史学的一部分,它必须立足于中国学术,加入中国文化建设。我们和欧美比较,向欧美取法,在欧美刊物发表文章,首要考虑是提升中国的世界史研究水平。我们要关注和了解欧美史学的历史与现状,是要有所参照,取长补短。有了这种意识和取向,我们的研究自然就会形成自己的特点。但“中国特色”不等于强弹别调,刻意去做别人不做的题目,说别人不说、不懂的话。“中国特色”的形成,需要加入国际学术对话,也离不开多样化的学术生态。更重要的是,“中国特色”须以精深而高明的研究为基础。离开学术质量来谈“中国特色”,只能徒托空言。

  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可能在于,一方面急于追求特色,另一方面又缺少支撑这种追求的资源。我们的世界史本土的社会科学理论资源匮乏,中国史研究仍处在转型当中。于是,来自域外的理论、范式、材料和路径,就几乎成了我们的主要凭借和参照。可是,一种理论,一种范式,总有自己的社会政治语境和学术语境,如果不了解也不顾这些语境,那就难免生搬硬套,以致“食洋不化”。我们要力争形成自己的特色,但这个过程仍然是很漫长的。

  世界史是包罗极广的学科,单个学者的精力和能力十分有限,所涉内容也许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但只要每个学者都认真做好自己的研究,世界史学科就能逐渐发展,水平不断提升。我们既要做精细的研究,也要有宏大的关怀。而且,课题没有优劣,路径无分高下,关键在于写出有价值、有意义的文章。“世界史体系”不是单靠理论思考就能建立的,必须以创新性的实证研究为基础,用许许多多专精的论著来搭建。在这方面,《历史研究》应该发挥引领作用。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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