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歌、国旗和国徽是现代国家用以表征自我身份，塑造和维系国族认同，展现国家形象的重要文化象征，如今已成为每个现代国家在政治和文化层面不可或缺的标志物。作为五千年的礼乐之邦，中国的音乐文明源远流长，很早就同国家政治文化建设与良善治理结合在一起。2017年9月，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九次会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法》，更是彰显了新时期党和国家对国歌作为国家政治文化象征的认可与重视，展现了我国政治现代化进程在国家文化层面的制度化进步。这也提醒我们，要更加准确、深刻和全面地理解在现代国家建构过程中国歌所具有的政治文化功能，重视音乐等文化产品在政治现代化历程中的作用，为新时代社会主义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提供有益支持。

　　音乐的政治文化功能 

　　在各种文化产品和象征物中，音乐因其内容多样性、形式灵活性和传播的流动性等特征，在现代国家建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如伯曼聚焦于近代欧洲的民族音乐，认为其具有塑造民族/国家形象、实现政治动员以及使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具体化等功能。

　　音乐作品能够传播政治信息、推进政治动员、进行政治启蒙。音乐作为表达情感、传递信息的一种特殊符号，在政治现代化中被广泛使用。法国大革命时期，音乐在传播革命主张、进行社会动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得到了广泛认可。据统计，1789年至1800年间，法国出版了各种具有明确革命价值取向的音乐歌曲近2000首，这些歌曲被民众反复演唱，使大革命追求的自由、平等、博爱不断内化于法国人的认知和意识中。认识到音乐巨大的政治功能，拿破仑甚至告诫，音乐对人类情感的影响十分巨大，应当得到立法者的大力支持。

　　在现代国家的建构历程中，音乐作品通常具有民族性，是一个国家或民族展现民族自信心、推进民族和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工具。例如，伴随着欧洲近代民族国家的兴起与发展，欧洲音乐也呈现出十分明显的民族性特征。一方面，上层社会流行的古典音乐和音乐剧等高雅文化产品被赋予国家性和民族身份，本国的杰出作品和著名音乐家成为文化自信的集中展现；他国的潮流则往往被打上文化“入侵”的标签，如英国剧院行业称意大利歌剧为“意大利入侵”。另一方面，西方近代民族意识的形成，受到了推崇大众文化、倡导寻找民族精神的浪漫主义者的促进，包括德国著名的民族主义思想家赫尔德在内，许多思想家和作家大力宣扬音乐和歌曲所蕴含的民族精神，认为“歌曲热爱大众，它由民众的声音集合而成”。

　　国歌是现代国家的音乐象征 

　　在各种音乐中，国歌是现代国家不可或缺的音乐象征，它的出现和发展由现代国家这一历史现象和事实所决定。关于国歌的政治文化功能，不同学者从不同视角给出了各种回答。历史学家弗斯曾指出，国旗、国歌、国徽是现代世界中独立国家用以宣布自己的认同和主权的三种象征；安东尼·史密斯在《民族认同》中则强调，包括国歌在内的民族象征符号能够唤起民族成员对本民族共同历史遗产和文化的情感；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国歌为现代民族提供了一种塑造共时性想象进而塑造和维系身份认同的有效办法。

　　国歌既是现代国家建构的普遍政治现象，又反映着每个国家特殊的历史传统、政治文化、意识形态和价值诉求，它形式多样、内容多元、表现方式多种。借助国歌承载的现代国家历史、民族传统与文化特征，通过各种公共活动和仪式中的演奏、演唱与合唱，人们在国歌所创造的场域和氛围中进一步加深了对本民族本国家的认同、尊崇与热爱。当然，在不同国家的政治历史情景下，国歌发挥着不同的政治文化功能。例如，对于追求民族独立自主的现代国家而言，诞生于争取国家主权斗争中的国歌往往发挥着鼓舞斗志号召抗争的功能（如我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而对于现代化转型较为平和的国家来说，国歌则常常偏重于对国家统治阶级的歌颂（如英国国歌《天佑吾王》）。

　　可以看到，不同类型的国歌所侧重发挥的政治文化功能并不相同，并且与所属国家现代化发展的首要任务和核心问题密切相关。通常而言，旋律比较稳定、音符之间的衔接较为平和的基本编曲更适合政治认同较为明确，政治统治较为稳定的国家；反之，往往会选择更具动态性的旋律，带给听众更强烈的情感刺激。国歌的歌词内容所发挥的政治文化功能也需要具体分析。当国家历史传统悠久，在现代化过程中并未遭遇生存性危机时，歌词往往具有虔诚的宗教性和赞颂性；而对新建立的国家而言，歌词中则会反复出现本国家本民族文化特征或具有政治历史意义的象征符号，以此来塑造和巩固民众对新政治共同体的认可与承认。

　　国歌是历史演进和人类文明的产物 

　　国歌是现代国家特有的文化象征，是伴随着社会经济发展、政治制度变革和人类文明演进而形成的，是特定历史阶段政治单元为实现和完成政治现代化与现代国家建构，塑造和维护国家认同，并彰显国家文化特征与自信的特殊政治和历史现象。国歌所具有的传递政治价值、识别共同体成员、塑造认同、展开动员和提升合法性等政治文化功能，恰是在现代国家建构的历史进程中，在人、文化和制度的复杂互动中，逐渐被发掘和运用的，这尤其体现在国歌所具有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特殊性上。

　　就现代国家内部的政治文化需求而言，国歌集中体现了现代国家意欲塑造的国家形象，是爱国主义公民教育和国族身份认同塑造的重要工具，也是国民表达对国家忠诚与热爱的有效途径。国歌负载着国家历史遗产与民族记忆，歌词内容通常源自特定现代国家创建过程中最核心和最具特色的叙事，旋律往往体现了特定国家主流族群的审美取向和艺术特征。通过国歌，现代国家可以将其择选的民族记忆、政治意识形态和价值取向传播给国民，而国民在重大政治社会事件以及各种公共仪式中对国歌的接受与演唱，又进一步强化了现代国家所要传递的政治信息，提升了国民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与自豪感，组成了国民个体记忆和民族记忆不可或缺的政治内容，进而增加了现代国家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就世界范围内现代化和全球化不断演进的大背景而言，国歌往往因大型国际交往活动、政治仪式、竞技比赛甚至是大规模军事争端等现代国际政治事件而流行并被接受为现代国家惯例。一方面，国歌作为国际外交活动和各种文化体育交流活动中必不可少的要素，表现着现代国家自我赋予的身份，既是公民借以标志和识别群体成员的符号，也象征着现代国家的文化水平和艺术传统，是国家形象的一张音乐名片。另一方面，由于国歌所承载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内容，国歌的演奏和演唱也成为国际交往和其他活动中公民表达自身归属、辨认和识别本国成员以及传递政治信息的重要工具，可以唤起强烈的爱国热情，鼓励战士和斗士为国奉献。

　　概观世界历史中的现代国家建构，大都认识到了国歌巨大的政治文化功能，无不将国歌的设置视为其文化自主和国家独立的象征。对于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而言，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构成了重要的面向，对于具有巨大政治文化功能的国歌，认识国歌、理解国歌、应用国歌，既是学术研究的问题，也是现实实践的要求。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