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蒙特·鲍曼论消费社会
2021年05月25日 09:2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5月25日第2172期 作者:彭成广

  从生产到消费的转变,是后工业社会的突出特征之一;后工业社会中的个体已经实现了从生产者向消费者的转变。这种转变导致发生了许多意义深远的变化。对此,齐格蒙特·鲍曼做了非常深刻的分析,具有鲜活的理论价值。

  其一,从生产规则走向消费膨胀。在消费社会中,先前人们为了符合社会身份而接受的所有训练改造不再有任何必要。换言之,生产社会中例行单调的训练方式,已经不再适用于复杂多变的消费者。消费者不遵循任何惯例,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其完全满足。甚至消费者对消费本身所正常耗用的时间也不能容忍,因为这会占有激发其新消费欲望产生的时间。消费社会的理想状态是,及时满足且能即时产生新的消费需求。消费者越不能通过控制注意力来控制欲望,就越能刺激、产生新的消费需求。“当欲求不用再等待就能得到满足,消费者的消费能力或许远远超越天生的需求或外在需求所设定,以及欲望对象的物理耐用性所决定的那些限制。”

  其二,从工作伦理走向消费美学。生产性社会以分工、协作、整合式的方式集体努力,而消费性社会恰恰相反,它以独立、间隔的个体来进行消费行为。自由选择是消费的内在动力,自由选择度越高,消费者所处的阶层就越高。消费与生产不同,消费是实施者的权利而非义务。“消费,越发丰富和多样的消费,必须以消费者可以享有的权利出现,而非必须承受的义务。消费者必须受到美学旨趣的引导,而非伦理规范。”在鲍曼这里,消费美学旨趣的侧重点是美的感性体验,如兴趣、感官刺激、诱惑、欲望、愉悦、新鲜感等表征。工作的价值或商品的价值不再以满足传统意义上的日常需要为基础,而在于它是否能够产生愉悦经验。在消费美学的主导下,工作以“有趣”为导向,以丰富、多元、冒险和首创来反对单调、重复、保守和因袭。人们不再以工作时间短、休闲时间长为追求,而是以抹平工作和娱乐消遣之间的差别、以工作娱乐化为最高目标。“把工作本身抬高到最高和最令人满意的娱乐层次。娱乐式的工作是最让人垂涎的特权。”

  其三,从职业固守走向消费流动。在消费社会中,大多数人已经无法直接获得作为职业生涯的“工作”经验,他们只能以观看小说或电视来虚拟体验作为职业的“工作”。灵活流动的消费市场,已不具备提供职业化工作的现实条件,也不允许个人为了固有职业而矢志不渝,劳动劝勉传统在消费社会中显得不合时宜。反之,消费社会的流动本质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个体工作的即时性。鲍曼曾以明星崇拜及其荣耀转瞬即逝现象为例,说明了消费社会的易变性:不知何时何地,一个不知名的人突然一跃成名,受到粉丝狂热追捧;但又不知何时何地,销声匿迹,淡出公众视野,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者又不知何时何地,他又以另外一种职业身份出现,职业不再是固守的。鲍曼对消费社会中职业流动性持怀疑批判态度,他认为“‘灵活化’并非意味着选择的自由、自主和自我肯定的权利,而是意味着缺乏安全、被迫居无定所以及无法确定的未来”。反过来讲,自由与安全的悖论是消费社会带给人们的最大困顿,“我们处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变得日益自由,然而问题是,我们不再有安全感,一切都变得捉摸不定,难以预测。这无疑是自由的代价,也是后现代的缺憾”。因此,消费社会的自由带有欺骗性质。

  其四,从消除贫穷走向消除新穷人。消费社会中新穷人的出现,是鲍曼得出的深刻结论。鲍曼首先对普通生活标准作了“正常生活”和“快乐生活”的区分,“正常生活”指消费者能够“在公开展示的愉悦感和真实体验的机会之间,专注于做出相应的选择”,“快乐生活”则指能抓住更多的、最为人羡慕渴望的机会,抢占先机,捷足先登。与此对应,普通人过“正常生活”,成功人过“快乐生活”。但“正常生活”和“快乐生活”均与消费社会中的新穷人无缘,新穷人是先天不足、有缺陷和准备不充分的消费者,他们不具有生活的能力。鲍曼在深刻透视消费社会及其追求秩序的本质之后,得出了一个极为震撼的答案:在消费社会中,从先前的消除贫穷走向了消除穷人。一方面,在消费社会中,无聊是新穷人的具体表征甚至代名词,而消除无聊是消费社会的源动力;另一方面,消费社会对秩序的无限追求,使得“秩序和规范的概念就像一把尖刀,抵在社会上,它们首先表明的是隔离、切断、切除、消除和排除的意图”。新穷人显然违背了社会秩序或没有达到规范标准,他们被排挤、被放逐,被剥夺了社会角色、社会责任和道德标准。于此,鲍曼把新穷人与“大屠杀”结合在一起,批判现代性之“恶”。暴行在现代性秩序与整洁的文明掩护下,取得了责任和美德的合法外衣,而其本质是残酷和荒谬的。

  其五,从个体消费走向生存症候。鲍曼对消费者着魔般的购物欲望作了深刻分析,他认为琳琅满目的商品带来的嗅觉、触觉、视觉等感官愉悦只是购物上瘾的表层原因,其实质是购买行为体现了对确定性的寻求。疯狂购物者试图一次性得到永久性的满足,试图逃避不稳定性所带来的痛苦,“他们想要破例一次地变得确信、确定、自信和信任起来”。购物被视为驱除不稳定性幽灵的仪式性活动,但一切事与愿违。消费社会充分利用媒介广告宣传、煽动、夸大消费的功能,它设定银幕生活比现实生活更好,假定通过购物消费可以实现美好生活愿望。所有广告既假设了消费是实现美好生活的条件,又假设了美好生活本身,即银幕所示的便是美好生活。这种可疑的双重假设,有力地促进了购物欲望的暴涨。另外,消费还是寻求“身份”的行为,身份意味着确定、认同和一致,身份既是通过他者眼光形成的有别于他人的“形象”,更是通过占据社会合适位置达成的自我界定与建构。“身份——唯一的和独特的——只有在每个人购买的东西中才能获得,并且只有通过购物才能对它加以控制。”鲍曼基于消费社会中个体缺乏连续性、确定性和界限性的考察结果,把身份认同与消费实质进行了内部转化。他进一步指出,当消费成为抵制社会分裂状态、成为个体追求认同和维护完整性的行为时,只会导致更新、更大的危机。对现代性的确定性和统一性的恐惧与追求,既是消费社会的矛盾状态,也是现代性悖论的体现。

  总之,鲍曼通过对消费社会中个体生活体验的具体微观体察,透视了后工业社会的消费本质和流动特征,并对现代性主导精神进行了批判反思,预见了现代性的深层危机,集中体现了鲍曼消费社会批判的创见性和洞察性。

  (本文系2020年度四川省社科规划项目“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审美自律思想研究”(SC20A01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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