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逻辑原子主义的代表作《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一书中，罗素提出了“逻辑是哲学的本质”的新主张，标志着逻辑实证主义（逻辑经验主义）的问世。在罗素看来，黑格尔哲学不过是“逻辑之应用于现实世界”而已，必须朝着分析哲学的方向来变革逻辑。罗素的逻辑主义方案为20世纪以来分析哲学的转型和发展提供了新的典范，对逻辑经验主义元哲学的构建影响深远。
确切地说，逻辑实证主义并不是一个哲学流派，而是一种哲学思潮或哲学运动。以罗素和维特根斯坦为代表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强调知识的经验性，认为哲学并不是一套精致的知识系统，而是一种经由逻辑分析来检视和判断命题系统有无价值和真伪的活动。“哲学就是对包含着描述的命题的分析。”罗素严格区分表达式的“逻辑形式”与“语法形式”，认为形而上学的诸多病症应归咎于从“语法形式”到“逻辑形式”的不合法推论。他一再强调，要清理哲学，必须先从思考逻辑开始。
传统哲学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无法回避的基本问题，而实证主义否定了这一问题，强调真正的哲学不应在这个问题上“无聊地兜圈子”。在罗素看来，如果科学的任务是对繁复的经验质料作系统而严格的逻辑处理，那么哲学的任务就是对科学的描述进行逻辑的再检视：审查其在经验的逻辑处理中是否完全依循逻辑法则，以确保科学体系拥有坚实的逻辑合理性基础。按照罗素的理解，传统本体论对于时间、空间、实体等问题的思考和把握，实质上都是逻辑分析的结果，其本身最终亦可归结为逻辑问题。语言的逻辑结构与世界的逻辑结构是“同型”的，经由语言和逻辑的分析可以“更清晰地认知这个世界”。这样，罗素事实上否认了哲学的根本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而一再强调，哲学思考离不开逻辑，逻辑才是哲学的本质，哲学应尽早从意义的纠缠和纷争中解脱出来。哲学的旨趣并不是提出或构建一套齐整严密的命题系统，而是用逻辑的分析手段来阐明和检视科学中的假设与命题的意义。
在1905年的《论指称》一书中，罗素提出了著名的“亲知原则”（principle of acquaintance）。“在我们能够理解的每个命题中，所有的构成成分都确实是我们对其有着直接亲知的存在物。”亲知是第一手的所知，一切经由描述所获得的知识都需返归到亲知才是可靠和有价值的。罗素强调，感官直接感知到的知识才是最可靠、最有质感的知识，一切复杂的科学理论或知识系统都不过是感官亲历经验知识的逻辑构造，都可以化约为直接经验知识并对之进行逻辑合法性的再审视。“当A经验客体O时，我们可以说A亲知O。”亲知原则强调单次经验及单称特殊命题的价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罗素极力反对石里克和卡尔纳普所主张的更倚重归纳与一般命题的“意义的可证实性原则”。在罗素看来，亲知原则不证自明，知识必须主动拥抱“经验的洪流”，在命题系统中没有亲知的构成是不可理解的。“一条必须秉持的基本原则是：任何一个我们所能理解的命题系统，必须是由我们亲知的成分构成的。”正是罗素对亲知原则的持守才促成了逻辑原子主义这一独特的哲学理论体系。
哲学史上长期争论的诸如“世界的本质是物质还是精神”之类的重大哲学问题，在罗素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假问题，只需在逻辑上作必要的正本清源，这些无谓的论争就会消弭于无形。按照罗素的理解，真正有意义的哲学问题，最终都可归结为逻辑问题。“每个哲学问题，当进行必要的分析和澄清时，可以看到，它或者根本不是真正的哲学问题，或者是具有我们所误解的含义的逻辑问题。”哲学思考最有效的路径是分析，在分析的穷途末路，被除蔽的逻辑原子赫然显现。逻辑是哲学的本质和底色，逻辑分析法才是探解任何命题系统之本性的最有效的方法论。既然哲学的核心任务是对科学的语言系统进行逻辑的再审视，而科学语言又是用来深描和观照经验世界的，那么，在罗素看来，科学语言和经验世界在逻辑分析的游戏规则和基点上是“同型”的。“以一件一件的、细节的和可证实的分析来替代仅根据想象而提出的大批未经验的空泛说法，这是一种伽利略式的进步。”罗素的哲学抱负是，挥舞起逻辑主义方案这把“奥卡姆的剃刀”，毫不留情地砍掉形式系统化工作中的一切矛盾和分歧，从而更清晰地理解语言结构、世界结构及其相互关系。
经验世界充斥着不知疲倦的或然性或重复性，而逻辑法则的必然性是不证自明的，在逻辑中不存在偶然的东西。在罗素看来，纯粹的逻辑只专注于追求形式的完美，不必提及原子事实，对于客体与形式是否精巧对应也无须过问。“世界是由逻辑的手段来建构的，很少或根本不需要借助于具体经验。”按照罗素的理解，纯粹逻辑与原子事实是两个彼此独立的极端，前者具有绝对的先天性，而后者则完全是或然性的和经验的。不难看出，罗素已经动摇了他早期所坚持的主观经验主义。诚如学者夏基松所指出的那样，不管罗素如何定义“先天性”，他在逻辑实证主义的问题上未能将主观经验主义贯彻始终，而残留有鲜明的先验论思想印迹。罗素自己也坦陈，逻辑知识自足于经验之外，经验主义哲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