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是王阳明认识论的总纲。在世界的存有与认知问题上,王阳明认为,一切都是心之发用的结果,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一切都在人心之中。而“意”是身心发用、良知观照以及事物显发的关键,心、物作为认识的两端,都要通过“意”,与“意”交涉才能得到界定。
“心”与“物”:本体与认识之域
心物关系即道器、理气关系,是对存在的认知与沉思。从儒学的发展来看,先秦儒学对于天道的谈论较少,孔子本人罕言性与天道。到了孟子,儒学开始心性化、内在化,所以孟子从天人合一的角度讲“天”,“尽心知性知天”。宋明时期,道器以及理气关系受到重视。周敦颐做太极图,以“无极”这一形上的超验存在作为宇宙模式与世界图景的终极根源,并由此发展出一套自太极、阴阳、五行、男女到万物生生的宇宙论模式。朱熹继承并发展了周敦颐的宇宙论图式,
在他那里,太极仍为万化之根,同时又如“月印万川”一般散于万物之中,“万物之中,各有一太极”,此即其“理一分殊”思想。朱熹于太极—万物的宇宙论衍化模式之外,又从理气相即的逻辑关系上以理为形式、以气为质料对万物之存在作了进一步说明,“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上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
在宋儒所建构的宇宙论图式中,二重向度以及超验性是其主要特征。这种二重性即表现在理与气、太极与存在、形上与形下、心与物对立中的二元论向度,这种二元分际是以逻辑的分辨考察为依据的。而且,宋儒所建构的世界模式指向一种超验的、逻辑意义上纯理性的存在,从而缺乏一个实践的主体,并无关乎人的认知与实践活动。所以对这种逻辑来说,始终存在一个理论难题,即如何让二重世界统一于人的具体认知与实践活动之中。
王阳明注意到了这种理论的局限,所以他对超验的形上本体的预设表现出极少的兴趣,不再着力建构某种形上的宇宙模式,而是以人与存在的关系为出发点,直接将存有世界与人的主体意识即“心”及“良知”相连接。“依阳明来看,人不能在自身的存在之外去追问超验的对象,而只能联系人的存在来澄明世界的意义,在人自身存在与世界的关系中,而不是在这种关系之外来考察世界。”王阳明的哲学建构以人心为根本,以人之“良知”与“本心”作为其认识论与修养理论建构的基础与根据。在王阳明那里,心与良知是同一的,心即良知,心的那一点灵明即是良知,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在世界的存有问题上,王阳明认为,一切都是心之所发用的结果,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一切都在良知之中。不可否认,王阳明对客观世界显然是有所忽略。但是,作为修养论的致良知学说真的与认识论无所关涉吗?王阳明的思想真的是一种反智主义吗?其实并非如此,王阳明的心体作为本体并不仅仅囿于主体意识,它自始便关联着广义的存在,心可以外在化。
“意”与“事”:作为“理”的世界的展开
心的外化即“意”,指向的是一种事实与价值世界。“意”以“良知”为本体,是心体随物所发在现实层面的意向性行为与直接映现,所以王阳明说“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言之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言之谓之知;指知之关涉处言之谓之物”。
首先,意发之于心,心是意的本体。“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者谓之意”;“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谓之意”。也就是说,作为身之主的“心”的本质是良知,它表现出来的则是“意”。“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者谓之意。有知而后有意,无知则无意矣,知非意之体乎?”
其次,意应之于物,“意”表现为一种意向性行为,其对象为物。“凡应物起念处,皆谓之意”;“意具有一种对对象的指向性质,物只是作为意的对象才有意义”。作为人心所发的“意”之所以能与物产生指向性关系,一方面是因为人之意念未有悬空的,必须着落于事物;另一方面“物”并非是本然的独立存在,物之所以为物是因为人之意的观照与投射,“意之所在便是物”。物只有进入人的意向活动之中并被赋予特定的属人的价值才有其存在的意义。
郑玄认为,“物,犹事也”。这一界定为后来的哲学家所认同,从朱熹到王阳明都继承了这一诠释路向。以“事”释“物”的解释进路凸显出了中国哲学重视实践的理论向度。“中国凡讲哲学者,其意皆欲措之人事者也。”物之所以为物的意义并不在其自身,而在于其被纳入并用来建构世界图景,以诠释人的存在。也就是说,物虽本然存在,但是其意义是隐而不显的,或者说是一个意义的寂寥体,物只有进入事的视域,或者纳入人的知行实践视域,才能使可能成为现实,使本来与人无涉的物成为实践的知行对象,参与到现实世界的生成过程中。被纳入到“事”的领域的物不再以自在的方式存在,而是通过人的实践被赋予更多的存在意义与样态,与人的价值与存在发生切实的关系,这才是其根本意义所在。
王阳明思想中的事实与价值世界是在“意”与“事”两者之间来展开的。作为人心之发用的“意”作用于“物”而形成“事”,事的展开正是意义与价值世界的形成。然而,王阳明又认为,由“物”可以回到“心”,心、意、物只是一件,这是一个身、心、知、意、物一体的世界。王阳明在认知世界中虚化了客观世界的人与物,而虚化之物经过人之意念的带出又获得实化并且具有了实在的价值与意义。身、心、知、意、物一体显现出了一种万物同体、天人合一、万物得其宜的认知境界,有如张载所谓的“民胞物与”。
王阳明对于存在的考察限于意义的世界。他通过心与物的观照展开了一个意义的世界,而这个意义世界又表现为一种万物同体的认知境界。这与朱熹从宇宙论角度对存在所做的逻辑上的构造不同。“阳明的宇宙是一个精神的整体,只有一个世界,就是我们自己经验到的这个具体的实际的世界。这样,当然就没有朱熹如此着重强调的、抽象的理世界的地位。”
王阳明的认知是一种直达事物本质的认知,万物一体的认知方式使他跳出了事物的藩篱,不受事物的外在限制,心自由而知自由。王阳明确立了人之良知的主体性,价值意向必待心而发,终极境界亦依心而显。就行迹言,即使躯体毁坏,身体不存,但是心所证之境界却可以流芳后世,存于天地间而为他心所感通与体认而终不朽,此就是心之气场。正是由于达到了这种对客观事物的深刻认知,王阳明才能在现实中游刃有余,建立不世之功。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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