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春泥更护花
2015年03月27日 08:0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3月27日第719期 作者:史风华

  一次上汉语课,在补充教学部分,我向学生介绍乐府诗《长歌行》的前四句:“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个班是我开设的零起点的成人汉语班,我教他们一年多了,学的是《当代中文》课程。

  由于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学生纯粹是出于爱好学习汉语——当然汉语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有用处,比如有位白人,娶了一位华裔妻子,所以要学汉语。教学主要以实用为主,虽然他们的汉语程度还不怎么好,但是他们都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因此我常介绍一些诗歌名篇给他们,标上拼音,一来练习发音,二来也能体会汉语的美。然后我用英语解释大意,他们每每都能有很好的理解。

  话说回这堂课。在我解释了大意后,高高大大的白人学生谢问:“老师,什么是阳春布德泽,为什么万物生光辉?”我心念一动,回答说:“就是太阳一出来,所有的东西都照亮了。你想想,漫长的冬天,阴雨菲菲。然后春天来了,太阳出来了,就像现在的天气,万物沐浴阳光,光亮光亮的。”我顺手指了指窗外,正好是一个大晴天,早晨十点的阳光照在窗外的绿地、房子、大树上,连树影都是婆娑动人的。谢吸了一口气,大家都不说话,感觉空气中正氤氲着一种暖洋洋的东西,这时谢点点头,说:“老师,我明白了,就像《圣经》里说的,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一时之间,我虽然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一点勉强,但是又似乎特别符合诗歌的意境,便不由自主地点头。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大家的身上,教室里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大家不约而同地感受着暖洋洋的光线,闭上眼睛呼吸,相互听得到呼吸声,我感到一种神圣的东西婉约而强大地与我们同在。是的,阳春布德泽,我们的汉语推广不也像阳光吗?照亮了世界上大部分的角落,而我作为其中的一员,能为这个事业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不就融入在这光中了吗?自己是微不足道的,但因为汇入这光中,自然也具有了使命感和神圣感。因此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我时常想着:你不是一个人,你也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着中国。所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格外谨慎。回国探亲时,亲人和朋友们见到我,都说我变了,更大气更端庄了。朋友们这么说,当然有鼓励的成分,但是自己也感觉到,使命感确实能提升一个人的气质,促使一个人成长。

  因为有孔子学院的背景,我时时自觉自己是一个文化使者,因此个人的情绪、个人的恩怨都微不足道,别人怎么对我,也不是针对我个人,所以总是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从容地应对各种挑战。

  成人班原来有一位女学生瓦尼萨,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来自一个大家庭,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瓦尼萨非常情绪化,来我这个班之前,她已经转过两次班,在班上我也一直照顾她,比如她缺的课我就晚上给她补上,下了课单独辅导她,有时她上课带着孩子来,我也都默许,也会给孩子找来笔和纸,让他在一旁涂鸦。整个学期她都还好,到学年结束,宣布成绩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成绩(B)表示不满,当场站起来要求我给她A,并且明确要求我让她当优秀学生(学年毕业典礼时可以上台领奖)。这当然不可能。她缺了四分之一的课,全勤是优秀生的基本要求,我说“这不可能”。她马上情绪激动拿起东西要离开,几乎颤抖着说自己如何如何不易,丈夫不体贴她,她一个人又工作又学汉语,等等。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坚持自己的正确立场,她离开,万一出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我想还是先稳定她的情绪吧,就说:“OK,那我如何能帮你呢?要知道平时出勤率占到成绩的30%,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给你A,但你这么需要,我可以给你A,但你要明白这其实对其他全勤的同学不公平。”我当场问了别的同学,他们可以接受我给她改为A。她暂时情绪稳定了下来,坐下继续上课。

  课后,我和外方院长就此事交换了意见,说明了情况,他们对我的处理方法表示赞同。

  所谓文化差异,几乎随处存在,但我们中国文化确实有很多比西方更好的地方,比如在教育方面注重严格要求,注重尊师重道等,都使得我们的学生能得到更好的训练,在情绪上也比较稳定。很多西方孩子甚至成年人,听惯了鼓励和表扬,别人的批评甚至不赞赏都会令他们感到沮丧。我在国内大学教书,一直是一位严格的老师,甚至有学生给我起外号,叫我“司令”。但我们在加拿大教学,也必须尊重当地的教学习惯,以表扬和鼓励为主。

  我的少儿书法班课时是一个半小时,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岁,注意力当然不能集中那么久,有个孩子常常要上厕所,后来家长主动说他在家也这样,不想写作业就上厕所,所以要我限制这个孩子上厕所的次数,我跟孩子商量,如果一节课只上两次,就奖励一块糖或者巧克力,如果上一次还外加一个拥抱。后来孩子就真的只上一次厕所了。我还在课堂上加入了中国折纸和传统游戏如“跳房子”、“抓子儿”,这个时候孩子非常快乐。当然书法也进步很大,有几位学生的作品就发表在《星岛日报》上。课堂上中国手工比如手链的编织也很受孩子们的喜欢,甚至有的家长也忍不住跟着学,金刚结编的手链,钻石结编的纽扣,彩线穿插在小手中,彩色辉映在小脸上,作为老师,我能感受到一种流淌的诗意。

  在海外孔子学院,孤独寂寞想家是不可避免的,有时还会面对本地人的不理解,这些都要求我们要有宽广的心胸。逐渐地,自己也在这种复杂的文化环境中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使命感。作为个人的成长,也渐渐放下了学者的些许骄傲,愿意踏踏实实地做汉推基础教育工作。我们其实需要这样的历练,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中体会到使命感的分量。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祖国也时时装在心里,爱国不再是说说而已,而是实实在在的感知,慢慢地,行住坐卧都有了一种庄严,正像波斯神秘主义诗人鲁米的诗句:“当我像大地一样安静坚实,那时候我便可以用低低的雷声与众人讲话。”

  在遥远的他乡和繁忙的工作中,越来越深切地感到,祖国就是参天的大树,汉推就是其中的一朵娇艳的花,而我,愿意是绿叶,甚至是春泥。

  孔子学院绿正浓,化作春泥更护花。

  (作者系加拿大高贵林孔子学院中方院长)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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