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博物学
——访北京大学刘华杰教授
2014年12月26日 08:5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2月26日第685期 作者:本报记者 毛中秋

  刘华杰教授是国内为数不多从事博物学研究的专家。近年来,他在北京大学开设了博物学导论、博物学文化专题、博物学编史理论与方法等课程,带领多名研究生做博物学史、博物认知、博物学与生态文明关系的研究,提出“博物学编史纲领”的想法。近日,他就博物学的发展前景,回答了本报记者的提问。

  博物学能美化心灵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早先主要从事科技哲学、科学思想史研究,后来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开始研究博物学?

  刘华杰:哲学家与博物学家身份重合,在各个时代均有先例,如亚里士多德、卢梭、达尔文、梭罗、利奥波德、威尔逊。作为一名哲学工作者,必须面对、思考一些现实问题,不能仅将眼光驻足在文本、概念的思辨性讨论。

  许多人认为,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需要推动法治、加强管理。我认为,从哲学、心理层面看,这仍然是治标不治本。在全社会恢复博物学,有助于改变人类个体对大自然的感觉、知觉,美化人的心灵,将生态文明的理念做实。为什么用新博物学改变心灵?主要有中国历史文化和自然主义路线的考虑。新博物学与自然科学有更多交集。我现在主张恢复博物学,还是在自然主义的道路上前行。

  博物学衰落是“现代性”悲剧

  《中国社会科学报》:博物学近代以来迅速衰落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当前博物学学科面临怎样的发展瓶颈?

  刘华杰:近代是博物学蓬勃发展时期,维多利亚时代,西方博物学达到最辉煌的阶段。然而,19世纪末博物学就开始衰落,到20世纪中叶全面衰落。

  一方面,博物学推动了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和帝国扩张,却无法进一步满足资本增殖的需要。另一方面,在现代化大潮中,作为一门学科,博物学已被自然科学界所抛弃。我国教育部学科名录中已找不到“博物学”,西方国家亦是如此。今天,博物学在西方以另一种形式发展,即走向民众,但在中国则不同。近代以来,中国传统博物学进路从体制上已中断传承,西式博物学也因为肤浅、落后,只在新中国成立前传播了一段时间,之后迅速被舍弃,以至各级教育机构对博物学不再重视。博物学衰落有许多原因,我认为最主要的是,学术经历职业化洗礼,学科日益走向专业化,而传统的博物学无法满足这些要求。针对工业文明带来的问题,学界也推出一些新学科,如生态学、生态工程学、保护生物学等。这些新学科与博物学均有渊源,但它们要么走向异化,要么被迫驻守边缘,并未给广大民众的参与创造足够多的机会。

  当前,复兴博物学的瓶颈在于文明选择标准和唯科学主义惯性的障碍。复兴博物学,需要克服唯科学主义,需要反省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复兴博物学不是目的,让百姓过上可持续的幸福生活才是终极价值。

  二阶博物学研究边缘化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如何看待博物学在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复兴博物学对当前社会发展有什么样的现实意义?

  刘华杰:在最高层面,博物学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在最低层面则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比较而言,博物学的作用是慢的、弱的、底层的、持久的。博物学具有人类认知的悠久传统,包含人类群体和个体与大自然沟通的智慧,也包含人与人沟通的智慧。它高度重视事物缓慢、持续演化中的适应过程。

  复兴博物学,从大的方面看,与实现全社会和平发展高度一致,与中国的和平崛起、生态文明理念一致。就个体而言,恢复博物学有助于心灵安宁,有助于人们在枯燥乏味的人生旅途中发现无限乐趣,重建个体与大自然的新对话。从学术角度看,它也是一种重要的哲学。用博物学的眼光看世界,相当于用一套不同价值体系重新权衡现有事物。学习博物学,改变的将是人们对大自然的态度、对生活的态度。

  《中国社会科学报》:请您谈谈一阶博物学和二阶博物学的关系,以及田野考察对于博物学研究的意义。

  刘华杰:野外观鸟、观察植物、进行生态研究等,属于一阶博物学;而对于鸟类史、观鸟文化的研究、生态学史、植物绘画史的研究,则属于二阶博物学。一阶博物学比二阶博物学要花费更多时间与精力。从学术角度看,只有二阶博物学才能称作学问。长期以来,二阶博物学的研究少有人关注,但通过我们的不懈努力,现在有了一些变化。2013年,由我主持申报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西方博物学文化与公众生态意识关系研究” 立项。半个多世纪以来,“博物学”首次进入我国的基金项目。

  在博物学研究过程中,田野考察具有重要意义。知识最终要建立在直接经验基础上,而知识更新要求学者必须时常接触大自然、接地气。另外,进行田野考察能使人类个体和群体不断获得“新感性”,从而在情感上认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必要性。

  博物学应在公众层面深入人心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推广博物学方面,其他国家有哪些好的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刘华杰:生态环境保护工作做得好的国家,博物学一般都比较发达,特别是在公众层面,博物学已经深入人心、广为实践。发达国家均有大量的博物学书刊,大批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实践着博物学,而我们远未做到。目前,我们在观念上没有转变,尚未充分意识到博物学对于百姓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媒体对博物学的关注、倡导不够,出版业没有提供百姓需要的博物学读物。在北京,公众想了解周围的蝴蝶、植物、蘑菇、鸟类,很难找到公开出版的合格手册,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发达”不只是经济学概念,从一个特殊角度观察,若博物学不流行,中国就不能说自己发达了。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对博物学的发展前景有何期许?

  刘华杰:复兴博物学是时代要求和社会发展的需要,我相信博物学的春天已经来临。现在出版界对博物学兴趣很大,许多出版社已经开始策划引进优秀博物学著作,并出版国内作者的作品。博物学史以及基于博物视角的中华文明史、世界文明史研究将会很快发展起来。

  我想,人们可以尝试以博物学的眼光看世界。世界观一变,世界图景就变了。只要人类在乎可持续生存,那么博物学没有理由不复兴。

责任编辑: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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