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第一次科学地说明了资本和劳动的关系这一“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从而“把现代社会关系的全部领域看得明白而清楚”。从马克思思想历程来看,他对资本的理解经历了一番嬗变,这一嬗变背后的逻辑是他对资本主义批判的不断深入和逐层展开。
作为私有财产的客体存在的资本
资本首先是一个经济学范畴,马克思由探讨市民社会与国家的关系逐渐深入到资产阶级社会的内在矛盾,将资本由经济学范畴上升为哲学概念。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摘录、评论了古典政治经济学著作,探讨了政治经济学的前提性问题,揭示了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与客体存在之间的关系,形成了对资本概念的最初理解。
亚当·斯密等古典经济学家认为,资本是积累的劳动,能够给所有者带来利润。对此马克思指出,资本占有他人劳动产品的权力得到了资产阶级社会法律的认可与保护,它超越了特定的个人,成为支配劳动者和资本家的特殊力量。通过分析私有制条件下的异化劳动,马克思进一步发现,资本作为劳动的产品与劳动者相对立。而且,私有财产成为异化劳动的必然产物,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关系表现为工人和资本家的对立。这样,劳动与资本就构成了私有财产内在矛盾的两个方面,劳动是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资本是私有财产的客体存在。
虽然这一时期马克思的资本概念揭示了私有制条件下经济存在的现实辩证法,但是揭示资本的丰富内涵必须深入到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辩证法内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马克思阐明了黑格尔哲学中抽象的精神主体与私有制条件下的资本之间的内在联系。“绝对精神”和“资本”都是抽象的主体,通过扬弃现实内容而获得抽象的形式、实现自身的本质,因而具有普遍的统治力量。同时,它们又都是历史的主体,在现实的历史运动和经济活动中通过不断地自我否定而自我完成。不仅如此,资本运动还在共时形态上表现为,市民社会领域中以货币形式而存在的资本既满足了人们的需要,又以交往异化的方式沟通了个体之间的社会联系,因而充当了市民社会中的交往主体。
这样,经由资本概念,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与黑格尔思辨哲学批判实现了统一。在马克思看来,政治经济学说的演变及其矛盾深刻反映了现实的经济运动和私有制条件下人的异化状况,作为普遍统治力量的资本是私有制内在矛盾外化于社会经济与个体交往领域的必然产物。因此,对资产阶级社会的批判离不开对政治经济学与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双重批判,而真正完成这种双重批判则是在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确立之后。
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关系的资本
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确立时期,马克思关于资本的经典定义是他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指出的,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关系。这意味着,要从社会关系的角度理解马克思的资本概念。
一般而言,马克思所称的“社会关系”是指人们在一定历史时期由于共同活动而形成的相互关系,是现实的社会历史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对现实社会的考察经历了从“社会”到“社会关系”进而提出资本概念的过程。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早期著作中,马克思用“社会”指代合乎人的类本质、人与自然、人与他人相统一的状态。与此同时,他追问人的本质在人的生命活动中的生成,把费尔巴哈哲学中的对象性关系改造为人们的社会关系。这样,社会关系不仅被赋予了本体论的意义,而且成为考察人类历史与现实社会的重要中介。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得到了清晰的表述。历史唯物主义以“现实的个人”而不是抽象的“类”为理解人类历史的出发点,认为个人所进行的物质生产活动及其交往形式既是人类历史与各种观念形态的现实基础,也是解释人类历史与各种观念形态的直接根据。这样,个人在物质生产和社会交往中所形成的社会关系,就由逻辑上的中介环节转变为人类历史与现实个人活动的主要内容。
马克思正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社会关系”的意义上界定资本的,认为资本是集体的产物,是一种社会力量,是分工和交换的历史运动的产物,是剥削雇佣劳动的财产。他还通过考察物质生产活动与交往形式的发展,说明了资本概念的历史内涵与现代形式,从而揭示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资本概念与作为抽象主体的资本概念的现实基础与理论限度。不仅如此,马克思对社会关系与资本概念的论述,还蕴含着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哲学基础和政治哲学前提的批判,深入推进了政治经济学研究和黑格尔思辨哲学批判。
作为现代社会“普照的光”的资本
在政治经济学研究中揭示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经济运行规律,才能揭示资本关系的实质和矛盾,从而在人类社会的典型形态上呈现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普遍历史规律。马克思把资本比作现代社会“普照的光”,以资本概念的不断丰富作为其中的线索。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资本概念反映的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基础,它潜在地包含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与界限。因此,他从不同角度具体论述了资本一般概念产生的前提、过程和因素。
从概念自身演变的逻辑来看,资本概念经历了商品、货币和资本三个阶段,反映了资产阶级社会关系的实质及其内在矛盾的形成与发展。商品是资产阶级社会财富的元素和资本主义经济形式的细胞。随着交换关系的发展与价值形式的演变,一种商品固定地充当等价物的角色,真正实现了以表现其他商品交换价值作为等价物唯一的使用价值。一旦这种一般等价物形式与某种商品的独特的自然形式相结合,货币就出现了。
然而,货币并没有扬弃商品的内在矛盾,而是进一步发展了这些矛盾。只有当货币退出流通过程,即实现为商品并且被消费,从而既不会否定自身也不会影响流通时,货币的内在矛盾才能得到解决。这意味着,货币在流通中必须实现自我增殖,而这种自我增殖的货币就是资本。而且,资本增殖的秘密在于生产过程而不是流通过程,资本的内在矛盾表现为资本的价值增殖过程同时是资本的价值丧失过程。
由于马克思所讨论的经济范畴是经济关系的理论表现,因此,从商品概念到资本概念的演变本身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社会关系的形成过程,为资本概念的逻辑规定性奠基的是资本概念的历史规定性。在《资本论》手稿尤其是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对资本的历史规定性的思考主要是从资本的形成史与现代史的角度阐述了资本的历史前提、历史条件和历史作用。
构成资本历史前提的是商品流通,而与商品流通相对应的概念是货币,因此,货币及其所反映的社会关系构成了资本的历史规定性的起点。对于资本的形成,仅仅存在商品流通和货币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定的历史条件,这就是资本的原始积累。在《资本论》第1卷中,马克思主要是以英国的资本原始积累为考察对象,分析了农民被剥夺土地而沦为无产者、被抛向劳动市场,以及工业资本家产生的历史过程。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等手稿中,马克思则以较大的篇幅考察了资本生产的历史作用,尤其是资本对于促进生产力和人的发展所起的“伟大文明作用”。
马克思的资本概念是他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理论产物,这一概念的嬗变直接反映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逻辑转变和理论价值。对资本概念嬗变的简要考察表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经历了从早期的人本主义异化逻辑,经过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关系逻辑,到《资本论》时期的政治经济学科学逻辑的转变。其中,不仅包含着对黑格尔思辨哲学、旧唯物主义和近代政治哲学的批判,而且体现了马克思辩证法的基本原则,从根本上超越了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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