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雅索普资本主义国家批判理论新进展
2017年02月23日 07:5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2月23日第1153期 作者:张亮

  鲍勃·雅索普(Bob Jessop, 1946— )是当代重要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截至2016年,其“未经规划的”国家理论研究系列已有六种之多。这六种论著中最值得关注的,当属1990年的《国家理论:让资本主义国家归位》和2016年的《国家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前一论著中,雅索普提出策略关系方法,初步建构了一种策略关系的资本主义国家理论,确立了他作为国家理论家的学术地位。而在2016年的新著中,他完成自己的体系建构,为理解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国家提供了一种完整的马克思主义观点。

  策略关系方法的建构

  《国家理论:让资本主义国家归位》其实是一本论文集,由雅索普前15年间创作的12篇论文经过不同程度修改构成。在这些文章中,雅索普通过与其他国家理论对话、论战,完成了策略关系方法的建构。至于国家理论本身,并没有做正面展开,但提供了简要提示,使人们大致可以管窥其资本主义国家批判理论的基本面貌。所谓策略关系方法,是雅索普基于普兰查斯的策略理论方法,“接合”同时代其他理论资源综合创新而成的一种新方法。

  首先,哲学基础是经过后结构主义洗礼的关系实在论。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后结构主义进军英国,对第二代英国新左派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受此影响,雅索普反对经济决定论,否定任何社会存在具有宿命论式的先验本质,强调它们都是在社会中被历史地暂时地建构出来的。不过,他拒绝接受后结构主义的反本质主义立场,认为马克思主义有自己的本体论前提或承诺,即关系实在论。因此,他认为,当代资本主义国家是可知的,从而在某种意义上设定自己是客观本质的把握者。

  其次,方法论原型是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20世纪60年代末,以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为先导,第二代英国新左派经历了一次深刻的结构主义转型。随着福柯登上当代西方思想舞台的中心,部分第二代新左派开始尝试对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进行后结构主义改造。在雅索普看来,必须超越阿尔都塞,从抽象的哲学走向真实的经验存在,由此就会发现,资本主义国家这种经验存在绝非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所能解释,而是复杂的社会生活的产物。在社会生活这种复杂因果系统中,诚如阿尔都塞“多元决定论”所说,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发挥主导作用,但就其实际发生过程而言,更多呈现为各种因素关系的偶然“接合”产物。

  最后,包含资本的策略选择论和国家形式的社会关系“接合”论两个步骤。前者主要用来说明资本主义国家本质上是作为资本积累的内在功能需要而出现的。雅索普强调,资本积累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外部需要应对不同阶级、不同团体之间的斗争,内部则需要应对资本积累各个环节、各个资本集团间的竞争与冲突,因而表现为一个多样化的资本策略选择过程。所以,作为资本积累的内在功能需要而出现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形式必然是多样化的、历史变化着的。雅索普提出,资本主义国家是在具体的时间(历史)与空间(民族)中,在经济基础、政治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上层建筑以及国家观念本身组成的多元决定系统中,偶然“接合”而成并不断演化。这就是国家形式的社会关系“接合”论。

  经历停滞的国家理论

  在《国家理论:让资本主义国家归位》中,雅索普扼要地对其一般资本主义国家批判理论进行了提示。第一,他重申后期普兰查斯的基本观点,强调资本主义国家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关系,国家理论只有在社会理论中才能得到更完善的发展。第二,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正处于一种复杂的转型时期,没有或者尚未发现任何一种结构性因素能够发挥“归根结底的决定作用”,各种系统、各种因素都在发挥作用,但又都无法确定是“归根结底的决定作用”。第三,一方面社会中的独立性在增强,另一方面社会各个部分又都紧密复杂地相互依存,从而呈现出一种悖谬的样态,国家就是“这种悖谬的最高体现”。第四,国家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结晶过程,既是已经形成的制度整体,又是不断生成新制度的实践场所。第五,作为制度整体,国家不是真正的主体,不能也不可能执行权力。第六,应当按照符合国家的关系本质的方式来对待国家,即回到国家权力镶嵌于其中的、复杂的、动态的、冲突的社会关系网络体系,通过实证研究把握国家的具体真实存在。

  在《国家理论:让资本主义国家归位》之后,雅索普的国家理论之路陷入长期停滞,预告中的正面理论阐发迟迟未能问世。这是因为,进入全球化时代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新发展、新变化极大超出了雅索普的原初设想,迫使他开展更多的实证研究,在解释新发展、新变化的同时验证策略关系方法的有效性。20世纪90年代以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出现了国家的去国家化、政治系统的去官方化、政治规制的国际化等重大变化趋势。这些变化迫使雅索普去思考一个根本问题:当代资本主义国家是否趋于消失?通过一系列实证分析,雅索普在2002年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未来》中证明:尽管存在形态出现多元分化并且差异性显著增强,但资本主义国家本身依旧存在,策略关系方法依然有效。在2007年的《国家权力:策略关系方法》中,雅索普正本清源,对策略关系方法起源、发展及其与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家的关系等,进行了全方位的阐述,同时对资本主义国家未来的可能发展进行了初步探索。

  国家理论的系统总结

  据雅索普自述,2016年问世的《国家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有三个不同以往的特点:第一,不再关注国家的具体存在,而试图从战后世界历史全局的高度来审视资本主义国家;第二,不再提供一般的具体结论,而力图提供一种可以推广运用的理论模型;第三,不再关注不同流派之间的“异”,而力图“异”中求同,建构一种具有普遍包容性的理论体系。显然,雅索普在70周岁之际推出此书,系统总结其国家理论体系的意味十分明显。那么,《国家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有哪些进展呢?

  首先,雅索普提供了一种具有更强适用性的国家概念,使其国家理论获得了坚实的理论起点。雅索普由繁入简,回到马克斯·韦伯等坚持的“三要素”(疆域、国家机器、人口)传统,把国家简单定义为“政治权力的疆域实现”。同时限定:政治权力的疆域实现和它所涉及的人口本身是在斗争基础上历史变动着的;疆域实现的形式具有多样性;在西欧的实现形式之外有其他实现形式,之后则有新形式不断涌现。这个定义为当代各种国家理解找到了一种最大公约数,把雅索普所关注的逻辑要素和历史维度都纳入其中。

  其次,雅索普过去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总在不断追踪、描述资本主义国家的新发展、新变化,但不提供简单明了的结论。该书中,雅索普对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国家现实作了明确的理论判断。第一,欧洲中心论不再适用于研究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国家。大量非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的出现已经极大地突破了欧洲中心论的理论边界,同时,欧洲国家自身的发展也对欧洲中心论提出了种种挑战。第二,在全球化时代,国家没有走向消亡,而是走向了再调整、再适应。他重申,“国家地位的当下未来并没有让作为政治权力的疆域实现的特定形式的国家走向终结,未来存在的将是在民族国家和区域国家的阴影下组织起来的、更复杂的、多空间维度的元治理形式”,“发达资本主义未来将进一步从民族福利国家向后民族福利政体转变”。第三,在全球化时代,策略关系方法的国家批判理论的基本观点和立场依旧是有效的。

  最后,雅索普对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国家批判理论总结成7点:(1)国家既是复杂的制度整体,也是政治实践的斗争场所;(2)国家不是真实的主体,不实施也不能实施权力;(3)只有作为社会理论的一部分,国家才能得到充分说明;(4)国家观念作为疆域、国家机器、人口之外的第四要素,对当代国家形式的转变发挥了重要作用;(5)现代社会非常复杂,没有单一要素或系统能够发挥“归根结底的决定作用”,因此,现代社会既存在日益增强的独立性,也存在日益增强的相互依赖趋势;(6)国家是社会前述悖谬状态的最高体现;(7)国家现实的悖谬存在导致当代国家理论的相互冲突。

  面对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复杂存在,雅索普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系统完善的国家批判理论,从而为马克思主义国家批判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分析洞见”和坚实的理论基础。雅索普号召人们,要对社会关系的结构化进行经验研究,从国家理论走向国家现实。

  (本文系马工程重大课题“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MZD026)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哲学系)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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