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我们需要对所做的事情担负责任,但某些私人性活动则不属于追究责任的范围。我们对自己的思想具有何种的控制力,对其又该负有何种程度的责任?
显然,并非所有的思想片段都属于道德责任的范畴。如果一个正在经历精神疾病发作的人,把医生当作伪装的敌军士兵,那么他们可能就不必对自己的想法负责。问题不在于我们是否总是对自己的思想负责,而在于我们是否曾经对自己的思想负责。如果我们确实对自己的思想负有某种程度的责任,那么我们对于承担这种责任的条件以及我们应如何行使这种责任的方式,会存有一些疑问。这些问题会把我们带入一个迷宫。在这个迷宫中充满了艰深晦涩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正是探寻思想本质的关键。
罗素曾说,“很多人宁愿死也不愿思考;事实上,他们也确是这般践行着”。在这里,罗素区分了两种思想:被动的思想和可控的思想。思想有时是被动的,就像人们可能会发现自己处于狂热状态一样,也可能会被生命转瞬即逝的想法所触动。罗素所关注的不是这种意义上的思想,而是把思想理解为一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控制的活动。罗素的兴趣在于思维本身。但是我们对思维究竟有多大的控制力?
思维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来加以控制。在某些情况下,人们开展思维活动需要通过规则或方法来控制。比如,从200开始倒数7的倍数。我们有从200开始倒数的方法,执行此任务需要保持节奏,心无旁骛。但从200开始倒数7的倍数并非常规的日常受控思维活动。但如果我们被问及一个事先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时,那么我们可能需要好好思考该问题涉及哪些主题,要从哪几个方面组织答案。我们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组织的素材浮现在脑海中。有时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有时又会潜意识地想起一些可理解的东西。但不管怎样,没有一种算法或秘诀,让我们可以遵循并产生所需的思想。
一般情况下,意识似乎仅起到了“看护人”的作用,确保我们的思维不会偏离主题。然而,正如斯库勒(Jonathan Schooler)所言,人类在控制走神倾向方面表现极差。在一项研究中,斯库勒要求受试者读一篇指定文章。然后,每隔一段时间,研究人员就会随机检查受试者,看看他们是否走神,或者是否还在按照指示阅读文章。斯库勒发现,受试者在本该阅读的时候往往会走神,并且他们通常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走神了。
人类不仅不擅长将注意力集中在某项特定的任务上,而且有证据表明,试图控制人们思想流的方向也可能适得其反。韦格纳(Daniel Wegner)的团队做过一项研究,他们要求受试者在五分钟内不要去想白熊。结果发现,接受此指示的受试者比那些接受过专门指示去思考白熊的受试者报告了更多关于白熊的想法。实验结果表明,企图压制一种想法会适得其反。韦格纳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反讽的思想控制”。反讽的思想控制研究与各种各样的病态思想有着明显的相关性(比如强迫症等)。因此,尽管我们可以有意识地控制我们思想的方向,但我们所拥有的这种控制力绝非无限。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对自己思想方向的控制力相对较弱。那么,也许我们只需要对自己的思想负有相对较少的责任。
类似于对思想拥有什么样的控制力的问题可能稍显宽泛,我们过渡到更加具体的问题,即我们对自己的信念拥有何种控制力的问题。持有“信念唯意志论”立场的人认为,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直接控制信念的形成。很少有信念唯意志论者声称其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信念。显然,随意相信任何事情是荒谬的。相反,信念唯意志论者声称我们拥有一定程度的控制权来决定是否接受那些对我们来说是未决问题的命题,而这些命题的真伪并不是由证据所决定的。
知觉和信念之间存在明显差异。尽管人们可以控制自己看向哪里,但当人们在看某个特定的对象时,他基本上无法将思绪控制在他所看的东西上。那么,在这个意义上,知觉是被动的,是偶然发生在人们身上的事情。相比之下,思想似乎并不完全是被动的。用康德的话来说,思想似乎是“自发性的”。
让我们考虑如下情形:一个亲密朋友被指控犯罪,对这个朋友的不利证据虽不是决定性的,但也是颇为明显的。与此同时,朋友声称她是无辜的,了解她性格的人会认为她说的是实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会不会试图下定决心去相信什么?在此种语境下,我们可能会倾向于使用决策语言,但事实上,信念的形成很少伴随着经验选择。难道真的是个人在决定是否相信朋友的清白?相反,我们只是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有某种看法。也许我们发现自己被对她不利的证据说服了,或者发现自己确信她一定在说真话,或者不确定到底该相信什么。但无论是这些可能性中的哪一种,信念的形成似乎不像举手或睁眼闭眼那样涉及意志的行为。
各种激励措施似乎对信念的形成也缺乏控制力。比如,剧院可以给免费门票激励我们去看场话剧,但不能以同样的方式让我们相信这是一部好剧。这并不是否认动机因素可以影响信念的形成,只是这些因素不像经济刺激那样能够直接起作用。
虽然信念的形成可能不受我们直接控制,但对我们所要接受的信念有着各种形式的间接控制。比如,我们可以批判性地评估那些作为信念的潜在候选项而呈现给我们的观念。我们可以从看似合理的主张中后退一步,追问所提供的证据是否真像看上去那般有力。我们可以探索自身所处环境的新奇之处,从而对我们所不了解的话题形成新的信念。当人们阅读报纸的时候,所讨论的信念主要不是关于他所看到的内容,而是关于媒体报道的主题。通过选择将自己暴露于某种信息而不是其他信息中,人们对自己的世界观轮廓施加了一种间接的控制。
“人不过是一根芦苇,万物中最柔弱的一种,却是一根能思考的芦苇”,帕斯卡(Blaise Pascal)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言,同时道出了人的渺小与高贵。如此一来,人类庆幸在浩瀚宇宙中的无足轻重至少有了些许慰藉。人类的思维能力可能远远优于其他生物,但绝非可以无限进化。无论人类思想的极限在何处,我们离这个界限都还很远。这里引用帕斯卡的一段话作为结尾:“我们所有的尊严都在于思想。我们必须靠它来提升自我,而不是靠我们无法填满的空间和时间。那么,让我们努力好好思考。”
(作者单位:云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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