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格拉丹东雪峰出发,滚滚长江一路奔腾,向东绵延六千多公里,最后注入东海。在长江中下游地段,常见凸出于水面的山岩或石滩,被称为矶。据统计,长江沿岸的大型石矶共有72处,最著名的当数长江三矶:燕子矶、采石矶、城陵矶。而更多不知名的石矶,却以各自的方式丰富着长江的壮美与秀丽。
临湘是长江边上的一座小城,位于湖南东北端。长江流经此地,仅有32.7公里,却留给了临湘一段丰腴的腰身,滋养着这块土地花红柳绿的岁月和历史。临湘境内的长江边,有数处石矶,早年均为渡船码头,后来多被废弃。其中有一处石矶位于临湘城北15公里,石块不大、不高,却形如长鬃白马,正在江边低头饮水,被称为白马矶。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李白避乱庐山,受坐镇江南的永王李璘礼聘,入其幕府为僚。后李璘兵败,李白受到牵连而下狱,幸得友人相助而幸免一死,改判为流放夜郎。关于李白夜郎流放之路,尚有诸多疑团待解,史上也众说纷纭,充满争议。综合各种资料推断,大约是在公元757年11月,李白从浔阳(今九江)出发,枷锁而行,沿长江溯流而上,前往夜郎。那时李白年事渐高,且病体初愈,长途流放对他的身体来说是一大考验。更重要的是,当初入永王幕僚时,他踌躇满志,怀着一腔远大的政治抱负,谁知转眼就成了朝廷重犯。这精神的落差、理想的幻灭和心理的挫败,几乎是毁灭性的。流放之地天高地远,长路茫茫,李白心情沉郁,悲苦交集。在途经黄石西塞驿时,李白写下《流夜郎至西塞驿寄裴隐》一诗,诗中有句云:“扬帆借天风,水驿苦不缓……鸟去天路长,人愁春光短。”这与李白之前那些豪气干云、气象大观的诗篇不同,而是哀婉悲叹,如怨如泣,苍茫天地间,一个流放犯人的凄苦形象跃然而出。此诗寄裴隐,或许为后来两人在白马矶的相会埋下了伏笔。
裴隐何许人也?史书上仅有零星记载,裴隐,岳阳人,官至御史台,精通音律。从少量资料中,可推断出此人急公好义、古道热肠。这在后来杜甫的诗中亦可得到佐证。杜甫出川后,在途经岳阳时结识裴隐,受到裴隐的礼遇款待,写下《陪裴使君登岳阳楼》一诗,对裴隐给予了高度赞许:“礼加徐孺子,诗接谢宣城。”而李白与裴隐是何时相识的,无资料可考,只能从诗中推测,在李白流放时,两人已是故交。当流放的李白在经过临湘时,裴隐热情接待李白,并雪中送炭,慷慨赠予衣物。李白在鸭栏驿上岸,于白马矶与裴隐相见。旧友相逢,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四目相对的刹那,只怕是百感交集,无语凝噎。流放途中的疲倦和苦楚、人生潦倒的失意与落魄,在朋友这里得到了片刻的抚慰。李白写下《至鸭栏驿上白马矶赠裴侍御》一诗,以纪念这份深情厚谊:“侧叠万古石,横为白马矶。乱流若电转,举掉扬珠辉。临驿卷缇幕,升堂接绣衣。情亲不避马,为我解霜威。”
与李白那些旷古绝伦、家喻户晓的名篇相比,这首诗传播度不高,加之此地也非名迹胜景,因此白马矶声名不大。李白诗中描绘,白马矶下的长江水汹涌澎湃,卷着漩涡快速奔流。而如今,为保护长江生态,防洪治涝,长江的临湘段修建了长长的江堤,堤坝内树木葱郁,绿草如茵,白马矶一带,地势平坦,江面开阔,长江平静流淌,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在这里放缓了脚步。正如李白经历长途流放的劳苦,需要在这里短暂小憩。
江堤几乎与白马矶齐高,让白马矶显得更加普通。但历史却选择了这一叠普通的石矶,来参与记载一代诗仙的人生传奇。一千多年前,正是它为一代诗仙卸下了流放之途的仆仆风尘,见证了他在流放途中的疲惫和孤独,以及他在困境中获得的温暖和欢喜。由此,白马矶也成为李白笔下的“万古石”,那是情义的万古石,矗立在历史深处,在心里。
(作者系成都市作家协会主席、《青年作家》《草堂》诗刊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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