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主观意识都是哲学社会科学重点关注的问题。就本体论而言，主观意识与物质之间的关系也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一直辩论的焦点。而在认识论和方法论层面，如何理解和锚定人的主观意识的内涵和外延，也是社会科学各大学派讨论的问题。在实证主义者看来，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一样都具备客观规律性，不以人的自由意志为转移。因此，人类的主观意识被实证主义者忽视，其地位也被边缘化。然而，在解释主义学派看来，人类的主观意识发挥着重要作用。该学派主张，世界是人类以主观意识构建的结果，人类主观意识是理解世界差异性及其背后意义的关键所在。两个学派的差异使各自的研究方法和评判标准大不相同，整个社会科学阵营也随之一分为二。
在《量子心灵与社会科学》一书中，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亚历山大·温特试图打破社会科学与哲学的界限，通过坚持一种形而上学传统，调和并综合了每个传统中最重要的假设，将社会科学长期以来对主观意识的不同理解整合在统一的范式下，即以量子力学为基础的量子范式，从而摆脱了传统意义上的范式之争。在该书中，温特认为科学实在论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科学实在论实际上是一种对待社会现实的新实证主义方法，它假定了自然主义的假设，根据这种假设，现实世界确实独立于人类的观察而存在。也就是说，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在那里，在我们的头脑之外。然而，科学实在论也认为，现实世界往往是受社会条件制约的，会受到社会行动者的挑战和重新解释。因此，现实世界也是一种社会构建。
温特认为，无论科学研究倾向于何种方法论传统，社会科学家还没有成功地建立起对人的主体性（意识）和意向性等现象的满意解释。这是因为社会科学一直在错误的本体论前提下接近社会现实，即一直是基于经典物理学的研究前提。通过批判“决定论”“唯物论”和“一元论”，并站在“量子物理学”和“泛心论”的立场上，该书在国际关系领域奠定生命主义社会学的元理论基础，以便更好地解释和理解个人和集体行动的一些现象及背后的含义。这对国际关系学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仍在努力提供关于国家等集体行为者的意识和意向性的满意解释。事实上，他们一直在把拟人化的属性归于集体结构，而没有确定这些人的属性在国家这个再拟人化的结构中的位置。当然，国家的再拟人化已经成为许多研究者批评的目标，但这个问题在该学科中仍然存在。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温特认为，国际关系学者最好从量子的角度来重新阐释能动者——结构难题。该论点遵循这样的逻辑：由于量子特性确实在宏观层面运作，因此宇宙是一个巨大的量子系统，人类确实是“行走的波函数”，而国家是具备了集体（意向性）意识（主体性）的全息有机体。在这里，温特认为心灵的物理学是量子而非经典力学，社会结构并不存在于人类的大脑里。通过将社会结构置于心灵之中，温特只是再次论证，社会结构是人类对它们的创造。对于一个主流的建构主义者来说，这并不新鲜。
然而，温特坚持认为，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个人和集体行为者的主体性和意向性问题，即在社会科学中恢复量子生机论。他认为，这种本体论将有助于构建一个人类模型和自然观，以重建他们的“能动性”和“生命力”。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温特借鉴了“量子思维理论”，将人脑定义为一个“量子系统”。这种方法允许温特将量子力学的原理应用到宏观层面（大脑），并确保他的量子人具备启发式潜能。但是，为了进入“主观性”领域，温特走上了泛心论的道路，认为意识是物质世界所固有的，并深入亚原子水平。换句话说，物质中孕育着生命。因此，现实只是作为量子潜能而存在。然而，温特并没有说量子潜能如何变成量子现实，及其如何塑造我们生活的量子世界。温特试图为这个问题提供一个解决方案，并提出了“社会纠缠”的概念。“纠缠”是亚原子粒子相互连接的过程，以便在空间和时间上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量子系统，而在人类社会，这一点由语言这一最基本的要素构成。在一个相当高明的比喻中，温特断言，“语言就像光”。作为一个语义宇宙，语言仍然是基本结构，个人通过语言感知和理解具体的思想、意图、心态、集体记忆等。因此，人类正是通过语言来创造和实现被赋予集体意识的全息结构，从而组织和调节社会生活。
换言之，我们作为人类生活在一个社会的全息或一元模型中。在这个模型中，每个人都是一个“像素”，“纠缠”于社会结构中，这让我们的能动性成为可能。在这个量子世界中，自由意志是能动者的本质，无论结构性约束多么成功，人体内都有一种自发的生命力从根本上逃避了因果决定。尽管如此，温特还是没有为社会行为者的能动性以及他们处理结构性约束的不同方式提供答案。包括语言结构在内的社会结构，塑造了行动者说话和行动的能力。因此，能动性（自由意志）总是在一个受限制的环境中表现出来，在这个环境中，规则和规范在指导行动者的认知和行为方面发挥着基本和关键的作用。释放出来的能动性在国际关系理论中产生了另一种无政府状态——无序，这种想法与无政府状态的主流概念不一致。也就是说，能动性是能动者和结构的一种属性。能动者采取行动，但他们所处的社会结构总是使他们的行动得以实现并受到限制。
总而言之，温特提出的社会量子模型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意识和意向性）受量子物理学原理的支配；人脑是一台量子计算机，通常执行全息投影仪的功能；人类本质上是一个行走的波函数，其主要因果机制是自由意志；社会结构是看不见的，被赋予了主观性和意向性，只是一种被赋予了“量子一致性”的全息有机体；社会生活中的量子一致性主要是在个人以尊重跨时间和空间的制度规则和规范的方式行事时可以观察到；人类“纠缠”是通过语言共享来实现的。
该书作为一本极具前瞻性的社会科学理论著作，给人们提供了理解社会科学甚至整个世界的另一种视角。从目前来看，如何理解未来数字世界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科学研究的重点和难点。而该书为我们理解未来国家形态、战争形态、国际威慑博弈、全球治理等国际关系议题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作者单位：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研究院；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