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波:剪纸——“刀味”与“纸感”
2018年10月18日 08:3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0月18日第1555期 作者:潘天波

王桂英剪纸作品《放鹅》作者/供图

  纸是中国人的发明。中国人用它来记录文明,传播文化与书写日常,还用它来创造艺术与表达思想。剪纸就是中国民间民俗中一种优秀的手工艺,它不仅剪出了手工艺术,还剪出了日常时间,更剪出了社会文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徐州剪纸传承人王桂英就是这样一位“民间工艺美术家”(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

  对于王桂英而言,剪纸为她打开一扇通向书写日常与宣泄情感之窗,并使她成为一位会剪纸的艺术家。

  不可复制的“刀味”与“纸感”

  王桂英生活在江苏省徐州市合沟镇后朱家村,后搬至后八杨村(现为八杨村)。王桂英的人生是被“剪”出来的,她的剪纸生命中有两样宝贝:剪刀与纸张。

  剪刀是王桂英日常叙事的“笔”,一支辛勤耕耘的下笔若有神的“笔”。王桂英的剪纸是她的剪刀给世界的杰出贡献。王桂英对剪子的情感是独特的。“不许任何人随便拿我的剪子。”这是王桂英跟人“翻脸”时的一句话。剪子是王桂英最亲密的物件,因为它是能叙述日常事件的珍贵的“笔”。这支“笔”给世界惊喜,也给她自己带来欢喜。

  王桂英的人生是有形状的,她的形状就是纸的形状。纸张是王桂英的“挚友”,也是王桂英的剪刀与心的忠实的“奴仆”。在王桂英的手中,纸张确实是被驯化成会听话的仆人,能被剪出千变万化的日常故事及其艺术形式。小小的纸片连接了剪刀与心体,连接了村落生活与历史传统,也连接了现实的理想与外面的世界。被书写的纸张成就了王桂英的精彩人生,也给世界贡献出她独特的艺术遗产。

  王桂英剪纸艺术的“刀味”是独特的,也是明显的。《庄子·养生主》记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文惠君曰:“禧,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庖丁之“刀技”得益于他拥有解牛高超的技术,庖丁解牛之“刀技”达到了“刀”(工具)之上的“道”(自然)的层面。对于王桂英剪纸而言,她的“刀味”同样得益于她的自然的“刀技”。在剪纸的时候,她不画底稿,一剪子剪到底,这就是她的“一绝”,此绝近乎道也。

  王桂英剪纸的独特“刀味”还得益于她对“纸感”的把控艺术。她的剪纸艺术的“纸感”是丰富的,也是敏锐的。所谓“纸感”,是指剪纸艺人对材料的驾驭感与把控感,并通过视觉透空与变形夸张手段,用纸的变形语言去获得艺术审美。王桂英的“纸感”主要得益于她超乎自然之上的“刀技”,她长期剪纸实践训练中所获取的经验知识丰富了她的“纸感”。抑或说,“刀味”与“纸感”是互动的、相互增益的。

  从创作层面看,王桂英剪纸艺术的“刀味”与“纸感”是对剪纸造型与纸面构图的能力体现。剪纸不是一般绘画的临摹,它所追求的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王桂英的剪纸大胆地追求形似而神遇的艺术风格,在古朴的线条中彰显她特有的原生“刀味”,并娴熟地运用她不拘于传统的“纸感”,近乎率意而为、自然而然。

  在艺术形式上,率意而为的自然艺术是更好的艺术,是最原生的艺术。换言之,王桂英剪纸的“刀味”与“纸感”是不可复制的,也只有她能拥有。这是王桂英对日常生活的领悟所获得的,也体现一个乡村人特有的灵性、朴实与纯正。

  刀与纸交响的日常图式

  王桂英剪纸艺术的“刀味”与“纸感”的形成不仅是她刀技与刀艺的合一,还与她生活时间场域中的“日常图式”密切相关。所谓“日常图式”,是指王桂英日常生活中的劳动要素之间所结成的复杂的交往关系图景,并在此图景中实现了自身与她周围世界的情感确证,进而使得她的日常成为一种有式样的生活。

  王桂英的日常图式有三个重要的“槽道”:劳动、交往与情感。作为农民,王桂英的劳动是最本然的、天然的,是她的一切思想、知识与艺术的来源。在丰富的日常生活经历中,“剪纸”是日常图式的核心主题。借用康德的话说,王桂英日常化的剪纸图式是一种“原发想象力”的形式。抑或说,王桂英剪纸艺术的“刀味”与“纸感”是“原发想象力”的知识表征。

  被“剪纸”组织起来的生活知识表征形成了王桂英独特的日常图式,它包括自我图式、角色图式、策略图式、交往图式、劳动图式、语言图式、情感图式、剪纸图式等。在这些图式中,“情感图式”是最为核心的图式,也是最为本质的图式。从王桂英痛苦的童年,到嫁到婆家后的受苦,以及经历了母亲、祖父、父亲相继离世的变故之后,她的“情感”是需要“确证”的,即确凿地证实与诠释自己痛苦的人生。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的选择——拿起剪刀,剪出需要确证的内心的事象(心体符号)。

  到了后来,由于在杨贤飞、颜廷芳、马凯臻、李砚祖等慧眼的赏识与眷顾下,她的作品走出了徐州,来到了世人的面前,也震惊了世人。尽管这一段时间内的剪纸是“被动的”,但也是“主动的”,即主动地感谢支持她的同志,感谢给予她无微不至关怀的党和政府。她常说,我能活下来,多亏了党和政府,我真心感谢党和政府给了我生命。

  借此,可以这样认为,劳动、交往与情感构成了王桂英剪纸的日常图式,也形成了王桂英剪纸的“图式化认知”(日常感知)、“图式化思维”(心体结构)与“图式化表达”(艺术表现)。王桂英的日常图式总是存在于她对生活以及记忆中的认知结构,丰富的情感与多样的劳动交往给她提供了图式思维的可能与基础。王桂英的剪纸图式既总结了事象的重要特征,也概括性地提炼了事象。因此,她的剪纸图式描述的是具有一定概括性的知识,她的《我的一生》10米长卷就是概括程度极高的剪纸作品。

  王桂英剪纸艺术的“刀味”与“纸感”的形成,与这“期待图式”也是非常密切的。此处的“期待”与接受美学学派眼中的“期待”理论是有区别的。王桂英剪纸的期待图式包含了自我期待、社会期待、情景期待、情感期待、策略期待、角色期待等非常复杂的美学期待。

  从王桂英个人层面看,她是通过剪纸图式去表达个人的生活日常,这里面的自我期待是明显的,因为她要获得个人情感的确证或认识;从时间层面看,王桂英的剪纸叙事集生活、故事、民俗等多主题的表现,这其间有生活情景、社会现象与故事场景,因此,她所传达的期待图式与剪纸图式在一定程度上是契合的。

  简言之,王桂英的剪纸期待图式是双向的,既有个人情感的期待,也有对社会的期待。显然,她的剪纸图式期待不同于接受美学的他者(读者)期待。

王桂英剪纸作品《喂蚕》作者/供图

  剪纸生活的时间本质

  在对王桂英剪纸的“刀味”与“纸感”形成分析中,我们发现,日常图式认知与思维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也发现王桂英剪纸艺术的本质在于确证了或说明了它的日常情感。那么,王桂英剪纸作为一种日常生活,它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在王桂英的剪纸作品中,很少发现祈福增寿、吉祥图瑞一类的民俗作品,但一些有关自己重大的情感曲折、社会重大事件、日常重要事件以及具有典型性的生活场景的剪纸作品较多。这些剪纸作品的“空间”是“很小的”,少的只有1个“空间”场景,多的也只有3—4个“空间”场景。换言之,王桂英剪纸的日常叙事并非要特别表现或强调“空间意义”。

  我们再看看《喂猪》《吃食的鸡》《打篮球》等剪纸作品,它们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指向:连续性动作结构与图式组织,这也明显地内含皮亚杰的图式结构理论。从创作动机看,王桂英无非想表达图画中的对象动作的本来面貌——动的,非静止的。换言之,王桂英的剪纸采用了“以静示动”的表达技巧。这种表达技巧直接暗示:王桂英的剪纸艺术是表达时间的艺术。因为,她将空间中连续发生的时间性动作表达出来了。

  我们认为,王桂英剪纸艺术善于在空间中表现时间,王桂英的日常在时间维度上被剪纸艺术所捕获与传达。抑或说,时间成为王桂英剪纸生活的核心本质。王桂英“剪民俗民风”是对生活的热爱,试图“留住时间”;她“剪美好生活”,试图“延长时间”;她“剪痛苦场景”,试图“缓解时间”;她“剪故事”,试图“说明时间”。总之,时间成为王桂英剪纸生活的核心本质。

  (本文系江苏省社科基金系列专项课题“古代沿江苏大运河传播的工匠文化研究”(2017DDB021)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

责任编辑:刘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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