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鼻深目浓须:唐人笔下的胡人相貌
2015年05月22日 08:0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5月22日第741期 作者:高建新 崔筠

  “胡”、“胡人”,古代中原地区通常用来称呼匈奴等北方和西方的民族。由于不属于一个种族,在唐之前,中原汉族就已开始注意西域胡人的外貌。《汉书·西域传》:“自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自相晓知也。其人皆深目,多须髯”;梁周舍《上云乐》描写“西方老胡”:“蛾眉临髭,高鼻垂口”;《隋书·南蛮》:林邑国“每击鼓以警众,吹蠡以即戎。其人深目高鼻,发拳色黑”。《文献通考·四裔考》:“自高昌以西,诸国人等深目高鼻”;大宛国“人皆深目,多须髯”;康居国“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博物志·五方人民》(卷一):“东方少阳,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西方少阴,日月所入,其土窈冥,其人高鼻、深目、多毛。”陈寅恪说:“世之考论我国中古时代西胡人种者,止以高鼻深目多鬚为特征。”(《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胡人”在唐代用来泛指西北各少数民族部族、中西亚甚至欧洲各民族。从现存唐诗作品来看,诗人笔下的“胡”、“胡儿”、“胡姬”、“胡商”、“胡僧”等胡人形象,既有当时中国西方与北方的少数民族,如匈奴、突厥、回纥、鲜卑、吐蕃等部族,也有西域各民族,如大宛、高昌、康国、波斯、天竺等。唐人是以新鲜好奇的眼光描绘胡人的,唐初颜师古注《汉书·西域传》称:“乌孙于西域诸戎其形最异。今之胡人青眼、赤须,状类猕猴者,本其种也。”唐人眼中的胡人,在相貌上主要有这样几个特征。

  首先是胡须。不同于汉人黑色胡须,胡人的胡须以紫色为多,而且浓密:“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宝服紫髯胡。”(张说《苏摩遮五首》其一)海西,指西域。向达说:“是紫髯盖西域胡人始有之也。”(《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又如:“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紫髯胡雏金剪刀,平明剪出三鬃高”(岑参《卫节度赤骠马歌》),“紫髯供奉前屈膝,尽弹妙曲当春日”(李绅《悲善才》),“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白居易《西凉伎》)。

  髯,两腮的胡须。在中原人眼中,胡人的紫髯别具一种颜色之美。王国维说:“中国人貌类胡人者,皆呼之曰‘胡’,亦曰‘胡子’。此名当六朝时本施之胡人”,“至唐,而中国人貌类似者,亦谓之‘胡子’。”(《西胡续考》,《观堂集林》(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太平广记·嘲诮三》卷二五五:唐睿宗时人邵景、萧嵩“状貌类胡,景鼻高而嵩须多。同时服朱绂,对立于庭。铿独廉中窃窥而咏之:‘一双胡子著绯袍,一个须多一鼻高’”。以“须多”、“鼻高”调侃,确实抓住了胡人的相貌特点。

  其次是眼睛。胡人眼窝深陷,眼睛颜色多为绿色:“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李白《幽州胡马客歌》),“瘦颈隆肩碧眼生,翰林亲赞虎头能”(张祜《题画僧二首》其一),“卷发胡儿眼睛绿,高楼夜静吹横竹”(李贺《龙夜吟》)。胡人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让中原人觉得新奇。《新唐书·西域传》:疏勒“其人文身碧瞳”;护蜜“人碧瞳”。护蜜,属吐火罗故地。《文献通考·四裔考十四·疏勒》卷三百三十七也说,疏勒、吐火罗一带“其人文身,碧瞳”、“出善马,人碧瞳”。杜甫《画鹰》:“竦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以鹰眼类比胡人之眼睛,既绿且深。

  再次是鼻子。《新唐书·西域下》:“大食,本波斯地。男子鼻高,黑髯。”胡人的鼻子也与汉人不同,鼻梁高而鼻头尖。“铁马长鸣不知数,胡人高鼻动成群”(杜甫《黄河二首》其一),结队而行的胡兵,高耸的鼻子成为最显著的标志;“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李端《胡腾儿》),写出胡腾儿洁白的皮肤和漂亮的鼻子;“谁知高鼻能知数,竞向中原簸战旗”(徐夤《两晋》),直接用高鼻这一外貌特征指代胡人。《水经注》卷二十七:“汉水又东为龙渊,渊上有胡鼻山,石类胡人鼻故也。”名山为“胡鼻”,亦是取其与胡人之鼻相像也。

  范摅《云溪友议》卷中(见“澧阳”条,又见《全唐诗》卷八七○)载陆岩梦《桂州筵上赠胡子女》诗说:“眼睛深却湘江水,鼻孔高于华岳山”,眼深于湘江,鼻高于华岳,写胡女高鼻深目的相貌特点,笔法夸张,表现了汉人对胡人外貌的好奇。李白《上云乐》在描写胡人相貌时,更是将夸张用到了极致:“金天之西,白日所没。康老胡雏,生彼月窟。巉岩容仪,戍削风骨。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两鬓红。华盖垂下睫,嵩岳临上唇。不睹诡谲貌,岂知造化神。”诗人在描写康老、胡雏的相貌时,发挥了天才的想象力,使用肖像画的笔法,描绘出一幅带有漫画色彩的人物形象,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对胡人产生亲近之感。王琦注:月窟,“谓近西月没之处,盖指西域极远之地而言”;戍削,“言如刻画作之”;碧玉炅炅,“言其眼色碧而有光”;黄金拳拳,“言其发色黄而稍卷”;华盖垂下睫,“言其眉长而下覆于目”;嵩岳临上唇,“言其鼻巨而上压于唇”。

  法国学者谢和耐说:唐人“略带一点讽刺意义和某种嘲弄倾向地保持了对这些民族的充满新鲜的记忆”(《中国社会史》,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由此可知,唐人喜欢以极度的夸张和丰富的想象描写胡人的相貌。1957年,陕西西安鲜于廉墓出土的唐开元十一年(723)“三彩釉陶骆驼载乐俑”,所雕塑的胡人最具代表性,骑在骆驼上吹奏乐器的五位胡人皆浓须、深目、高鼻,实物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2009年夏天,在蒙古国中央省扎马尔县发掘出土一座大型唐代时期墓葬。出土的陶俑和木俑70余件,其中以陶质骑马俑和站立俑居多,有手拿马鞭站立着的胡人像、骑着马的胡人像,也都是浓须、深目、高鼻,实物现藏于乌兰巴托国家艺术博物馆。

  除去相貌外,唐人对胡人的语言也多有描写:“蕃书文字别,胡俗语音殊”(岑参《轮台即事》),“不解胡人语,空留楚客心”(刘长卿《鄂渚听杜别驾弹胡琴》)。由于不解胡语,更激发了唐人本来就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常常将胡语与清脆玲珑的胡地弹拨乐器——琵琶联系在一起:“学语胡儿撼玉玲,甘州破里最星星”(元稹《琵琶》),“声似胡儿弹舌语,愁如塞月恨边云”(白居易《听李士良琵琶》)。琵琶穿透力强,音质明亮优美,是歌舞音乐中的重要乐器,薛收《琵琶赋》:“惟兹器之为宗,总群乐而居妙。应清角之高节,发号钟之雅调。”(《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三)白居易形容琵琶之声清亮曾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行》)的妙喻,使得唐人由对美妙音乐的欣赏,转为对胡语有了好感。

责任编辑: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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