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诗歌海洋书写的“拜伦经验”
2022年08月01日 10:4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8月1日第2460期 作者:孙晓博

  英国恰似“镶嵌在银色的海水中的宝石”,四面临海的地理环境培育了19世纪初期浪漫主义诗人乔治·戈登·拜伦激情澎湃的生命力,为其游历海洋、感受海洋、体悟海洋、抒写海洋提供了机遇与条件。拜伦的身影穿梭于大西洋、地中海、爱琴海、亚得里亚海、黑海等众多海域,其与海洋的缘分持续一生。作为“大海之子”“海的诗人”“海的化身”,拜伦在抒情短诗、叙事长诗、小说游记、诗剧等不同类型的作品中抒写过不同情境、不同风貌、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的海洋,积累了丰富的海洋书写经验,对俄罗斯诗歌的海洋书写影响巨大。

  关注异域海洋

  俄罗斯诗人普希金、莱蒙托夫一生没到过国外,没看到过亚得里亚海,但他们却对这异域的海洋有着强烈的向往,“布伦塔、亚得里亚的波澜!我一定要去把你们看望,我心头将重新充满灵感,当谛听你们动人的声响!” 这与拜伦及其诗篇有着密切的关联,因为“我借助阿尔庇翁的竖琴熟悉了它,如像亲人一般”。

  亚得里亚海是拜伦诗作中高频率出现的海洋,《唐璜》第一章中,它美轮美奂,象征着幸福与甜蜜,“谁不愿意在亚得里亚海的午夜/听画艇的歌和桨声在月光下/愈远愈轻柔,在水上余音不绝”;《柯林斯的围攻》中它是弗兰西斯卡与心上人艾尔普的离别空间;《贝波》中它是劳拉丈夫贝波常年经商的海域;《恰尔德· 哈洛尔德游记》中它是意大利的象征与标志,意大利的命运与它紧密相连、彼此彰显,拜伦追忆了意大利曾经的风华,文学艺术的风采(塔索、彼特拉克、但丁、薄伽丘等)、自然风光的优美、人文建筑的雄伟,比对如今的衰败。

  在拜伦诗篇的感染下,普希金、莱蒙托夫频频投向亚得里亚海。在《有谁知道那个地方……天空闪耀着》等系列作品中,普希金展现了亚得里亚海的秀美风光与意大利、威尼斯的历史艺术:“大海环绕着古城的遗址,拍打着那暖洋洋的波浪……庄严的托夸多曾在那里歌唱;就是现在,每到幽冥的夜里,亚得里亚海的波涛依然反复地吟咏着他那八行诗格的诗行……还有拜伦,这严酷的殉难者,曾经在那里爱恋,诅咒和忧伤?” 在《威尼斯》《朱利奥》等作品中莱蒙托夫刻画了平静、祥和的威尼斯及亚得里亚海:“豪华的威尼斯安静下来了,它的身影在海的水面倒影,湿润的夜雾袅袅地升起了,月亮给高高的要塞披银装。隐约可见远处白帆的移动,一层层凛冽的向晚的波浪在凤尾船的桨下喧哗作声,重复着船夫歌的曲调悠扬”;等等。

  歌颂自由海洋

  拜伦一生向往自由,不仅主张国家自由、政治自由,鼓励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希腊争取民族独立,恢复国家主权,更追求个体的“人”精神、身体之普遍“自由”,“他感觉到自由思想是一切精神生活首要的和不可缺少的基本要素”。拜伦创作的《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唐璜》《海盗》等作品都洋溢着“自由”的创作底色。海洋,广阔、无限、自由,与拜伦的自由思想、自由观念及自由气质极为匹配,成为其作品表达自由、歌颂自由、追求自由的关键意象。拜伦对海洋自由精神的反复书写,使海洋作为“自由”价值的载体在俄文诗歌中确立下来。

  受拜伦的影响,俄罗斯诗歌中的自由主题多通过海洋书写完成表达。普希金在《致大海》中称呼大海为“奔放不羁的元素”,并将拜伦与海洋视为一体,“你的形象在他身上体现,他身上凝结着你的精神,像你一样,磅礴、忧郁、深远,像你一样,顽强而又坚韧”,拜伦与大海互相融入,互相彰显。茨维塔耶娃在诗篇中借鉴普希金的写法:“‘我离开了英袼兰那雾蒙蒙的海岸……’神奇的高空,非凡的忧伤!我看见苍茫的海水激动的胸膛,我看见无比熟悉的惨淡的苍穹。我看见一位裹着风衣的俊俏如梦的少年,他紧贴着爱好自由的桅杆。/……/苍茫的海水的隆隆声汇成一首长诗,叙述他怎样死去,怎样打上了星星的印记。”大海之上,“阳光构成一个头颅,乌云是身体,这个天才在飞驰。他的名字叫拜伦”。在俄罗斯女诗人的诗域中,拜伦践行着大海的精神,大海彰显着拜伦的性格,拜伦融于大海,大海见证拜伦的永恒、无限。

  莱蒙托夫常将自己与拜伦相比,认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精神、追求和喜好,并希望能有拜伦一样的命运:“我年轻;但心中激扬着呼声,我是多么想要赶上拜伦:我们有同样的心灵和苦痛,啊,但愿也会有相同的命运!……如像他,我寻求忘怀和自由,如像他,从小我的心便燃烧,我爱那山间夕照和风卷飞涛,爱那人间与天国呼号的风暴”;并模仿拜伦高歌海洋的自由自在、无边无际,表达对自由的渴望与追寻,“我从心坎里挚爱大海,热爱海浪的无尽行程,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我对这自由身怀崇敬!”巴丘什科夫在《勇士赫拉尔德之歌》中赞叹驰骋海洋的自由,“朋友们,让我们沿着狂暴的海洋飞行……陆地与海洋都听命于我们”。

  书写动态海洋

  较之于“静态海洋”,“动态海洋”在拜伦笔下最为常见,最为契合他蓬勃、不安的精神状态与不可抑制的情感诉求,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他的生命标识与精神象征。诚如学者指出“吸引着他的不是十八世纪所醉心的田园景色,而是巍峨的山岳,波澜壮阔的海洋。他喜爱瀑布的喧嚣,暴风雨的轰鸣,闪电箭头所穿过的乌云,怒吼的巨浪。大自然雄伟的力量与经常萦回于拜伦脑际的人类的伟大理想是相适应的”。拜伦以动态海洋揭示永恒、恒定的物质属性。“奔腾吧,你深不可测的深蓝色的海洋!……除了你狂放不羁的波涛变幻不已;时间不能在你苍翠的颜面划下皱纹;依然同开天辟地的时刻一样,你还是汹涌奔腾。”

  “动态海洋”不仅契合拜伦的精神状态,并形成一种诗学规范,深刻影响了俄罗斯诗歌的海洋书写。19世纪初期,俄罗斯诗歌中的海洋多为宁静、平静状态。1822年,茹科夫斯基发表了俄罗斯文学中第一首以“大海”为题的哀诗《大海》, “无言的海,蔚蓝的海,站在你的深渊之上,我为你心摇神移,你呼吸着,如此生动”,诗中的海洋整体上“沉默、平静,充满了爱意与灵魂的安静、神秘,且延伸到远方明亮的天空,反映了它永恒之蓝。与叛逆的拜伦和莱蒙托夫相比,茹科夫斯基的海洋没有风暴,只有永恒的平静”。在俄罗斯学者托尔斯古佐娃看来,拜伦笔下的“动态海洋”明显革新了俄罗斯哀歌的基本语境及素材范围,使俄罗斯诗篇取材不再拘泥于“肃穆的田园”“宁静的湖泊”“流淌的小溪”“平静的海洋”,而多倾向于“狂暴的海洋”“汹涌的海洋”“喧嚣的海洋”“暴怒的海洋”“奔腾的海洋”,俄罗斯诗歌的力量、空间与速度得到强化,内容与主题更为丰富、多元。

  拜伦经验无疑丰富、拓宽或说更新、重造了俄罗斯诗歌海洋书写的主题、形式、语言……俄罗斯诗人在拜伦经验的基础上,立足俄罗斯海洋地理语境与本土诗学传统,继续深化、推进海洋书写,并形成有别于“拜伦经验”且具有鲜明俄罗斯标识的海洋书写范式与海洋象征体系。

  (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8—19世纪俄国文学海洋图像的生成研究”(2019CWX032)、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俄国海洋文学中的普希金传统研究”(2020-ZZJH-309)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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