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是人在学习、实践过程中所获得的学问、经验等。知识体系则是无数个关联的标准知识的集合,是把一些零碎的、分散的、相对独立的知识概念或观点加以整合,使之形成具有一定联系的知识系统。近代以来,西方知识体系在很大范围内引领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展,那么,西方知识体系究竟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它有何特点,又有什么弊端?围绕这些问题,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国外学者。受访者表示,人类生活在一个多元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知识体系是互补的,而非竞争的,西方知识体系无法也不应取代世界其他地区的知识体系。
西方知识体系的建立过程
近代以来,西方知识生产建立在实证主义的哲学传统之上,拒绝将形而上学或精神领域作为知识的来源,这一传统对西方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实证主义传统在自然科学学科中尤其如此,在社会科学学科中也很常见。
加拿大西蒙弗雷泽大学考古学教授乔治·尼古拉斯(George Nicholas)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人们今天所认识的西方知识,最初形成于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时期。那时基督教会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的影响力都明显减弱。在此之前,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源自《圣经》对万物如何产生和为什么产生的解释,而在启蒙运动时期,这种信仰及对教会的崇拜被第一手的观察和研究所取代。其结果就是所谓的自然科学的兴起和发展。到18世纪末和19世纪,西方知识发展成为人们所熟悉的科学,如化学、物理学、地质学、生物学等。
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早期的学科分类逐渐形成了日益完善和复杂的西方学科分类体系。虽然非经验性的信息来源是其中的一部分,如以书面记录以外的形式保存下来的历史记录,但这些信息往往被认为不如科学信息可靠。总之,所有这些构成了人们所认识的西方知识。
南非夸祖鲁·纳塔尔大学土著知识体系研究中心主任哈桑·卡亚(Hassan O. Kaya)和研究主管玛雅斯瑞·金萨迈(Mayashree Chinsamy)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西方知识的主导地位催生了一种观点,即只有一种社会现实和一种知识体系,那就是西方的。目前各地高校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教学实践就是例证,在这些课程中仍然延续着19世纪西欧和北美社会、经济和政治思想的研究方法、关注重点和经验讨论。然而,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一个国家建构知识体系的能力,与物质和金融资源一样,对社会经济发展至关重要。
传统知识尚未充分利用
尼古拉斯认为,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有很多来源。如考古学家长期以来一直依赖于人种学的信息来源,像直接从所研究的社区获得的详细观察记录或数据,来帮助解释或交叉印证过去人们的生活。
近年来,许多学者越来越重视传统知识、土著知识或传统生态知识。尼古拉斯表示,这些知识体系经过无数代人的发展,以个人和集体学习的经验和对世界的解释为基础,经长者验证,并通过口头传统和其他记录保存方式传达和指导人们的生产生活。
金萨迈表示,土著知识是指土著社区和文化经过长期发展而流传下来的传统和方法。它包含人们的技能、创新、智慧、教义、信仰、语言和见解,这些知识根植于当地生态系统,在人们寻找更令人满意和可持续的方式共享地球资源时,土著知识提供了重要的经验教训。在许多社区,土著知识是生存的核心,并为日常生活各个方面的决策提供信息。这些知识具有基于社区的、可获得的、负担得起的特点,因此是可持续的,并且能够为全球性挑战提供解决方案。但是,它仍然是一种未得到充分利用甚至被边缘化的资源。
尼古拉斯强调,人们都在说“西方知识”和“土著或传统生态知识”,但人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它采取什么形式,“知识就是知识”。所有人对周围世界都有自己的理解,有时由“科学”视角主导,有时由“宗教”视角主导,但两者都依赖于对世界的观察,并产生了不同的解释。土著人除了对日常事件,如天气、动物行为、因果关系等的直接观察外,还可能通过“超自然”力量、人类与“非人类”生物的关系等来解释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对世界的解释和认识是以非土著人不熟悉的方式传达或分享的。
“今天,土著知识已经成为考古学家、生态学家、生物学家、民族植物学家、气候学家和其他学者非常宝贵的信息来源,从植物的药用特性和对生物多样性价值的见解到北美驯鹿迁徙模式以及为管理特定资源而故意焚烧景观等。”尼古拉斯说。
尊重多元化的认识世界的方式
尼古拉斯强调,尽管传统知识和土著口述历史的价值在今天得到了广泛承认,但许多科学家对待传统知识的态度仍然摇摆不定。当传统知识和其他类型的地方知识可以支持或补充考古或其他科学证据时,就被认为是有价值的。然而,当传统知识被视为挑战科学“真理”时,它的效用就会受到质疑。科学是客观的、可量化的,是“真正的”知识创造或评价的基础,而传统知识可能被视为道听途说、不精确的。事实上,在许多情况下,西方科学研究的内容是土著人民早已知道的事情。
尼古拉斯认为,作为认识世界的方式,西方知识与传统知识有几个重要而基本的共同点:两者都是通过重复和验证、推理和预测、经验观察和识别规律来认识世界的。虽然有些行动没有留下物理证据,如蛤蜊养殖,有些实验无法复制,如冷聚变,但在土著知识中,这些缺乏“科学依据”的知识可能会被更广泛地接受。
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西方知识倾向于基于文本、还原论、等级制度并依赖分类,而土著知识并不追求一套普遍的解释,在取向上具有特殊性,且往往是情境性的。西方科学的一个关键特征是提出和检验假设,以确保在解释经验观察或做出预测时的严谨性和可复制性。虽然假设检验不是土著知识的特征,但严谨性和可复制性并未缺失。
尼古拉斯认为无论传统知识和西方科学推理是否相互支持,即使是相互矛盾,它们也都有存在的价值。充分考虑基于传统知识的观察和解释,可以获得更多的预测、解释,而不受西方科学逻辑的限制,同时可能会获得意想不到的见解。
构建非洲本土知识体系
金萨迈认为欧洲中心主义未能理解非洲传统教育的整体性质,特别是以社区为基础的本质。在许多非洲土著社区中,儿童通过各种方式学习:玩耍或与其他儿童互动,沉浸在大自然中,以及帮助成年人从事工作和社区活动。人们通过经验、实验、试错、对自然和人类行为的独立观察,以及通过集体分享信息、故事、歌曲和仪式来学习。
而现行以西方价值观为基础的学习制度限制了个人的自由,也削弱了他们对社区和长者的尊重,导致家庭和社区在各级教育,包括高等教育中的作用被边缘化。简而言之,西式教育的效果是强调个人在更广泛的消费文化中的成功,而不是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和社区中茁壮成长。因此,金萨迈认为整合非洲本土知识不仅有助于保护和促进知识本身,还可以印证知识体系的多样性及其对世界的贡献。
金萨迈说,他们所要建立的非洲知识体系是适应了非洲本土的历史、社会、经济、环境、政治变化的,具有整体性、多学科和跨学科性、基于经验学习的适应性,同时兼具累积性、动态性和代际性。土著知识建立在对自然现象的长期观察、实验和生活经验的基础上,为农业、健康、粮食和营养安全、教育、自然资源管理、解决冲突和建设和平以及许多其他社会实践等方面的决策提供了宝贵信息。
另外,土著语言也是土著知识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们可以是口头和艺术形式,以表达知识的多样性。它们不仅是交流的工具,而且是本土科学、技术、创新、社会、经济和政治思想的宝库。在环境治理方面,本土社区与其精神和自然环境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已有充分体现。人们利用他们的经验知识和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促进生物文化资源多样性的保护、恢复和可持续发展,造福整个社会。
金萨迈认为西方的知识体系倾向于将知识分割成不同的独立学科,这些学科不是以文化和生态为导向的,而是强调从受控实验中获得定量数据,目的是寻找普遍真理。占主导地位的西方实证主义研究范式将世界视为客观的、没有主观价值的,可以研究、捕获、理解和普遍化。根据西方的概念,知识或科学是可以测量和概括的。只有在社会、文化和道德上保持中立的情况下,知识生产才是可能的和客观的。
然而,“我们相信知识是基于文化和地域的,并不存在普遍的现实或无价值的科学。这就要求高等教育的范式转变,承认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知识体系是互补的,而不是竞争的。”金萨迈说。因此,非洲本土知识不应该被视为一种“替代”知识体系。
目前,以夸祖鲁·纳塔尔大学为中心的几所非洲大学联合起来,致力于在机构、国家、区域、大陆和国际层面将非洲土著知识系统化,包括把土著知识融入高等教育机构的核心业务,开发经认可的本科和研究生教学,在研究、教学、学习和社区参与中传播土著知识;协调地方社区层面,将土著知识系统文件化、数字化,以便在全球范围内保存、传播和保护非洲土著知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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