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近来在民国报刊上辑获几通陈白尘书信,尽管都不算长,但信息量比较大,对于了解陈白尘的生平事迹,具有很重要的文献价值。兹全文披露,并略作钩沉。
致“××兄”两通
陈白尘致“××兄”信两通,一则发表在上海《小剧场》半月丛刊1940年10月30日第1期,题名《作家书简》,《陈白尘年谱》中曾有提及,但未全文披露。一则刊于上海《剧场新闻》半月刊1941年3月25日第2卷第1期“剧人通讯”栏,题名《征鸿归雁》。这两通信的抬头均代之以“××兄”,具体为何人且是否是同一人,囿于资料,无法考证,应为陈白尘戏剧界同人。
《小剧场》为综合性小型话剧杂志,由海风出版社负责编辑和发行,为半月刊,实际发行时间不定,设有“小论坛”“座谈”“剧评之辑”“独幕剧”四个固定栏目,共出6期。《作家书简》刊登了陈白尘、夏衍、白音等人书简。创刊号上刊登了陈白尘信,全文如下:
××兄:
一别三载,思念如渴!对于兄等在沪近况,从各方面零星所得一些,已足慰藉!敬在这儿祝健康如昔!兹有杨英梧兄,系弟同乡,近因事返乡,拟在沪求得学习机会,想兄当能予以一臂之助也。兹特介绍趋教,务祈并予多方介绍所幸。三年来弟之生活,亦可于杨兄口中所得之也。
沪上诸友均乞——代为致意是幸!
专此敬请
艺安
弟白尘顿首 八月四日
信中,陈白尘请“××兄”为同乡杨英梧在上海谋求一个学习机会。杨英梧也从事戏剧活动,曾在国立剧专学习,后加入上海剧艺社,演过一些戏剧。1939年,陈白尘因伤需静养,经友人沙名鹿介绍到达重庆歌乐山高店子小镇杨英梧家。此时“××兄”在上海从事戏剧活动,因而陈白尘将杨英梧介绍给他,请他帮忙。信末所署日期“八月四日”,虽未标明具体年份,《陈白尘年谱》记载他于1937年9月离沪抵渝,再根据信的内容“一别三载”“三年来弟之生活”,不难推测此信写于1940年的8月4日。
1940年7月,《剧场新闻》由剧场新闻社编辑在上海创刊,主要撰稿人有石挥、郁风、隋无涯等。《剧场新闻》曾刊登陈白尘信一通,照录如下:
××兄:
你新年来的信,直到这旧历新年才来答复,实在抱歉之至!……但这短短不足一月中,实在遭遇了不少事故,当你信来时,我正忙得要死!以省剧校本年情况不佳,剧科专任导师连弟只三四人,其间有一位又被学生所排斥,既近年关,而无人代课,遂在无可如何中,推我代实习课!这真是要命!……未及试毕,教员学生均纷纷离校,弟亦以学生之邀请,来蓉小住,并抧在蓉为学生排戏,作一大公演也。但到蓉之日,熊佛老以私人事件为人攻击。(他在蓉近办有艺术剧院)校呈摇动之象,他遂立即辞职,然辞职尚不足以满反对者之欲,必决议停办学校。此议固为属一纸空文,办否尚有待于当局之决定,然当局对此亦不愿袒护。故此校最高可望改为普通艺专,部中虽荐太侔氏长校,但不来,又有治策老及家宝骏祥二兄长校说,但均不可靠,以此系部意,而省方情形又不同也。现弟已与同人总辞,暂作蓉城寓公。校事如此一再受击,弟等为维护计,日处愁城,然终无策以救之也,近佛老去渝,剧院又无人负责,众议我可接办,推内容复杂,非空言接办所能成事。故弟现在观望中。
蒙剪寄《未婚夫妻》批评,谢谢!此剧在渝闻亦受相当欢迎。惟弟仍以其多所勉强。——以房东。——日觉单薄也。年内计划成故事一篇,暂作电影故事,友辈认为年来稀有之作。原拟寒假写成一五幕舞台剧。现又成幻梦。但春间当能完成,作第一九四一之代表作,期不负兄之期望与关切也!——兹后,每年至少拟写一长剧(至多亦不过二剧)且立誓如后剧不能超过前者将不发表,以此自勉,已求副兄之祝也。……
弟 陈白尘上
这通信题名《征鸿归雁》,“征鸿”是陈白尘的原名,与“归雁”恰有双关之义。信的抬头“××兄”已被隐去,而且信的内容可能并不完整。信中,陈白尘感谢“××兄”剪寄《未婚夫妻》批评。《未婚夫妻》为陈白尘创作的独幕剧,发表于重庆《文学月报》1940年6月15日第1卷第5期,为“后方小喜剧之一”,在重庆、上海等地上演,颇受欢迎。根据信的内容,可断定此信作于1941年。
致“×兄”一通
1946年4月7日,《消息》半周刊在上海创刊,由宋明志(姚溱)和丁北成(方行)编辑,谢易发行。1946年5月23日停刊,共出14期。前4期与第7期设有“作家书简”栏,先后刊登了茅盾、臧克家、丁玲、艾青、刘白羽、洪深等7位作家的书简,收信人均代之以“×兄”或“××”,写作时间大多仅具月日,未标明年份。同年4月18日,《消息》第4期刊发了“征鸿”致“×兄”信一通,题名为《作家书简(六)》。全文如下:
×兄:
示悉,附函均已转去,勿念。弟现住兄旧居之屋,但殊少写作时间。即使写些,也是耗子尾巴式,所以至今未曾向沪寄稿也,《升官图》在《国民公报》连载,不日即将上演,《岁寒图》于月半前演出,成绩平平,但卖座亦并不恶,中途且自上俏之势,一之(即张天翼)病况甚佳,但闻有拟再下乡居住之议,尚未获正式消息,在大家离川之前,总望在平沪能为找到食宿之处也。《结婚进行曲》于弟在蓉时即曾函篷子要求收回版权,如今置之不理又行再版,不知是何道理?请于便中代为一洽为感,日前弟已与群益有约,将此书交该社作为全集之一种出版也。
此请
大安
弟征鸿廿一晨
从信的内容来看,“征鸿”无疑是陈白尘。1946年1月3日至2月28日,陈白尘的《升官图》连载于《国民公报·国民副刊》,可见此信是写于1946年。同年1月11日至29日,《岁寒图》由中国艺术剧社公演于重庆抗建堂,此信当写于《岁寒图》演出期间。信中,陈白尘谈到了张天翼的“病况”,还提及他的《结婚进行曲》。这部五幕悲喜剧由重庆作家书屋于1942年初版,1944年2版。作家书屋是姚蓬子于1942年在重庆创办的,抗战胜利后,迁往上海。1945年12月,上海作家书屋出版《结婚进行曲》沪1版。信中所谓“如今置之不理又行再版”,即指沪1版。陈白尘曾在成都时写信给姚蓬子,要求收回《结婚进行曲》版权。陈白尘想请“×兄”从中帮忙,因他与群益出版社已签约,拟将该剧作为其全集之一种出版。大概此书版权终未索回,群益出版社出版的陈白尘著作中并没有收入《结婚进行曲》,而上海作家书屋则于1946年12月、1947年11月又相继出版沪2版、沪3版。
对比“作家书简”栏中其他6位作家的书简,陈白尘信中的“×兄”,很有可能也是指叶以群。抗战期间,叶以群曾担任《抗战文艺》编委、文化联络社总编,抗战胜利后回到上海,与茅盾合编《文联》,创办新群出版社。他在文化界广有人脉,又热情厚道,深得作家们信托。
致“××”两通
1946年3月30日,《世界晨报·每周戏剧》第11期“剧人书简”栏发表陈白尘书简一通,题名为《陈白尘的一封信》。信的抬头为“××”,信末未署写作时间。照录于下:
××:
……浅予夫妇忙了一个边疆舞踊会,真个不错!……冰兄《猫国春秋》今起展览,下午想去看,但我自己还不认识他。
我是十一月半到重庆的,四个月来除了逼出二三十篇短文以外,对自己是一事无成,总算看在“人在人情在”的面上,两个戏都演出了。《岁》剧尚获好评,《升》剧则使重庆某些人“面赤兼心跳”(苗子打油诗语)。二十日来连日狂满,明日暂辍演,另觅剧稿。看样子,还有一个月好演。这个戏我是从漫画学了不少东西,又称之为“舞台讽刺卡通”也。
中艺在此,闻上海情况后不敢东下。大概在此还要演上三个戏——《上海屋檐下》,《结婚进行曲》,《屈原》。近来经济情况转好许多了,这也是可慰之事。
我的行止,将以学校为转趋。社教学院和中大均在是月底结束,五月初迁移。看那方面能给我飞机票,就随那儿先走——大概五月中可以抵沪的了。
祝福
陈白尘上
“边疆舞踊会”指的是1946年3月6日至10日间,在重庆青年馆演出由戴爱莲组织的边疆音乐舞蹈大会。此次大会由中国民间乐舞研究会、中央大学边疆研究会、新疆同乡会、藏族同学会主办,演出了《前奏曲》《瑶人之鼓》《嘉戎酒会》《端公驱鬼》等十多个节目,展现了汉、藏、维吾尔、彝、瑶、羌六个民族的舞蹈文化。陈白尘对边疆舞踊会评价极高。
1946年3月14日,廖冰兄的《猫国春秋》个人漫画展在重庆中山一路黄家垭口中苏文化协会开幕。据此可知,《猫国春秋》开展之日即是这封信的写作时间。1946年1月11日至29日,《岁寒图》公演,获得好评。2月25日起,《升官图》由应云卫领导的中华剧艺社公演于重庆七星岗江苏同乡会,李天济担任舞台监督,刘郁民导演。这部三幕七场讽刺喜剧,“从漫画学了不少东西,又称之为‘舞台讽刺卡通’”。所谓“漫画风味”,既是陈白尘自觉的艺术追求,也是《升官图》的显著风格特征。
3月13日,重庆《新华日报》刊登一则“中艺”启事:“江苏同乡会今晚七时《升官图》最后二天本剧公演以来辱蒙观众厚爱,连场狂满,但因演员过于疲劳,剧场期满。自本月十四日以后暂行休演,除向渝观众诸君深致歉意外,并希密切注意复演日期及地点,幸勿再失之交臂。”这与陈白尘信中所说的“二十日来连日狂满,明日暂辍演”基本吻合,也再次证明此信的写作时间是在1946年3月14日。
1946年1月26日,《每周戏剧》第3期“剧坛动静”栏记载:“陈白尘近在渝失窃。一觉醒来,遍觅皮鞋不得,再仔细一看,已四壁萧然。昨接陈氏来信云:‘报告侦察队’,不但原贼未获,反把只空皮箱也‘报告’进去了。”当时,《每周戏剧》的主编是张骏祥,“剧坛动静”栏应当是他编辑的,所谓“昨接陈氏来信”者,大概就是他本人。张骏祥虽于2月23日刊登启事,辞去编辑职务,但其在主编任上很有可能给陈白尘写过信,而陈白尘未及时回复。因此,可推测陈白尘3月14日的这封信,或许也是写给张骏祥的。
信末,陈白尘告知对方自己的行踪将视任教学校方面的情况,他此时担任中央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及国立社会教育学院戏剧系兼职教员。他表示这两所学校将于月底结束课程,5月初迁移,将根据两所学校提供机票的先后来决定随谁走,并预计大概5月中可以抵达上海。5月,陈白尘乘江庆轮离渝东下,不久到沪,“中艺”也前往此地。
第二通信发表在《世界晨报》1946年6月14日第2版“作家书简”栏,题名为《〈升官图〉作者陈白尘上山》。信末署“五,二十二日”,结合信的内容,可知此信写于1946年5月22日。
××:
五月三日老×到渝,略悉近况。但七日晚即获通知八日晨要上船,故即匆匆装束就道。
弟九日晨才离渝,船泊江心等待一日。十一日抵宜昌,十四日到汉口,十五日留住一天,十六晨继续东行,下午即达九江,十七日做了一天傻姑爷,十八日即偕××泰山泰水奔上庐山,于今三日矣。上山后连遭风雨,昨始放晴,今日开始向朋友写信,——这是一笔大工程,大概要写上三四十封信,所以,我也只能简略报告如上。
……弟拟写散文一篇,以记此行?成后当奉正也。
此屋居庐山中心,且当一缺口,故气候极寒,上山数日非棉衣不暖。半月前在重庆已度盛暑,来此有如隔世之感。而交通极塞,消息隔绝,更恍如世外矣!
相隔愈远,想说的话也愈多,但也愈难说了!希望赐信!
祝福你!祝福你的孩子们!
弟白尘上
五,二十二日
信中所提散文即《江南行》,作于5月31日,连载于7月5日至7月18日《世界晨报》第2版,详细记载了他从重庆到达庐山一路上所见所闻。
《陈白尘文集》出版以来,陆续有学者做补遗工作,特别是佚简的发现,均裨助于陈白尘的研究。而一套编排合理、收文齐全的《陈白尘全集》的面世,则有赖于学界同人的共同努力。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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