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卢卡奇逝世50周年。在去世前撰写的自传提纲结尾处，卢卡奇强调自己“只是个思想家”，坚信对于人类社会来说“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唯一的出路”。

　　“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在马克思恩格斯创立并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时空确定性被超越之后，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便成为一个重要问题。纵观20世纪马克思主义发展史，我们不难发现，具有重大实践或理论贡献的马克思主义者都具有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真知识”“真本领”和“真信仰”。

　　“真知识”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质和“活的灵魂”的科学认识。马克思主义理论是一个丰富而复杂的整体，外层是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的观点体系，中间层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分析范式，最内部则是科学的批判的方法论，即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质和“活的灵魂”。只有把握这一“活的灵魂”，我们才可能超越资本主义的时空确定性，透过资本主义不断涌现的新变化新现象，抓住深藏其中的本质与趋势。据此，“真本领”就是在新的时空确定性中运用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进行理论创新或实践创新的能力。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是只会熟练引用“教条”“本本”的空头理论家，而是能够具体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去发现、分析、解决问题的理论创新家或实践创新家。“真信仰”则是不以外部情势或个人遭遇为转移的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信念，是共产党人的政治灵魂，是共产党人经受住任何考验的精神支柱。”

　　探索“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一生

　　卢卡奇出身于布达佩斯的大银行家家庭。一开始，卢卡奇是一名“文艺青年”，不过卢卡奇很快就搞清楚自己并不适合文学创作，从而将思考、研究的重点转向文学史和文学批评，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够解决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文化危机。在西美尔、狄尔泰、韦伯等人的影响下，卢卡奇通过《心灵与形式》论证了文学批评的重要性，强调批评家通过文学批评向读者（人民）传递关于生命的真理，因而能够发挥改变个人和社会历史进程的作用。随着黑格尔主义影响的不断加深，卢卡奇在《小说理论》后开始探索以行动解决现代性危机的现实主义方案。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卢卡奇日益上升的现实主义逻辑送来了马克思主义。1918年12月，卢卡奇在人们的惊愕目光下加入新成立的匈牙利共产党，自此，“救世主式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时期”开始了。这一时期最重要的著作便是《历史与阶级意识》。还原卢卡奇写作《历史与阶级意识》的历史语境，我们会得到三点认识：第一，卢卡奇是作为具有较高政治地位的职业革命家创作《历史与阶级意识》的；第二，卢卡奇创作《历史与阶级意识》的直接动机是介入当时欧洲共产主义运动内部的思想和政治争论；第三，《历史与阶级意识》最大的政治和理论关切是党的组织建设这个实践问题。也就是说，开创后来广泛流传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学院体系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绝不是卢卡奇创作《历史与阶级意识》的目的所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之所以能够超越卢卡奇的主观意图，在客观上开创“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首先，在于其提出了新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深入分析了困扰同时代人的现代工人阶级革命意识淡漠问题。其次，在于其有力挑战了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正统，为正在谋求突破后者思想桎梏的左翼阵营提供了新的理论路径。最后，在于其是在20世纪初期德语世界学院思想主流中孕育而生的，与正在广泛兴起的学院左派具有极强的亲和性。

　　苏联时期的卢卡奇经历了从政治向学术的转变。学界通常根据对斯大林主义的支持与否，评判卢卡奇这一时期理论成就的高低。我们认为，有必要校验卢卡奇当时的生存状态和主观意图，确定客观的思想史评价标准。卢卡奇这一时期被迫退出现实政治，从一名职业革命家转变为一名马克思主义学者。同时，卢卡奇部分出于思想的认同，部分处于客观的政治压力，与苏联马克思主义达成了一种有张力的“和解”。这样一来，他的志业就变为努力“运用”马克思主义开拓新的学术领域，扩大马克思主义的学术影响。这一时期，卢卡奇至少在如下三个学术领域作出了具有开创性的贡献：构建了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本框架体系，确立了德国和俄国现代文学史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典范，对青年黑格尔的思想发展进行了开创性的探索。

　　纵观卢卡奇的最后26年，有三点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第一，无心政治却依旧关心政治并苦于政治，经历了数次政治上的大起大落。第二，1946年后，卢卡奇遍访东欧和法国、奥地利、瑞士、意大利等西方国家，与雅斯贝尔斯、加罗蒂、列斐伏尔、吕西安·戈德曼、梅洛-庞蒂等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回到并闻达于西方学院。第三，回归并专注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体系建构。此建构过程开始于从哲学上反思法西斯主义的《理性的毁灭》，途径在唯物主义反映论的基础上建构马克思主义美学体系的《审美特性》，结束于“企图写出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原则”的《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其目的就是把卢卡奇心目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以更加体系化的形式展现出来。

　　国内学界对卢卡奇思想的研究

　　首先是读其书。目前，中国学界编译的卢卡奇著作已超过德文版《卢卡奇全集》的50%，成绩斐然。不过，卢卡奇著作编译的结构与质量，已经不再能够满足学界对高质量卢卡奇著作的需求。有鉴于此，有学界前辈倡议编译中文版《卢卡奇全集》。但在我们看来，编译中文版《卢卡奇全集》的时机尚未成熟，一套覆盖全面、选目精当的多卷本《卢卡奇文集》或许更加实际。笔者所在团队正积极致力于此，愿意为中国读者更好地读卢卡奇的著作，作出自己的微薄贡献。

　　其次是承其道。我们纪念卢卡奇，就是要像他那样去做真正的而非教条的马克思主义者。为什么卢卡奇总是能够在新的时空确定性中运用马克思主义实现理论创新？关键就在于卢卡奇掌握了成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真知识”，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真本领”，进而树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真信仰”，走出了一条成功的理论创新道路。卢卡奇许多具体理论观点的真理性或许已经改变，但不妨碍我们去发掘和继承他掌握的普遍的理论创新道路。

　　最后是竟其志。卢卡奇加入匈牙利共产党后始终致力于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至死方休。这不是卢卡奇一个人的事业，而是所有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的事业，更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事业。我们纪念卢卡奇，就是要在新时代中国的时空确定性中去实现他的志业，沿着正确的历史道路，深入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