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文《天盛律令》(以下简称《律令》)于20世纪初在内蒙古黑水城遗址出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由少数民族文字印行的法律典籍,其内容囊括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农业等诸多方面,具有极高的历史和文献价值。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界对《律令》进行过两次系统的整理和翻译(一次为俄译,一次为汉译),这两个译本为西夏学及相关学科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然而,《律令》卷帙浩繁,晦涩难懂,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一译而就,译释工作任重道远。2017年起,我们着手对《律令》原件做了一次全面系统的整理,在充分占有材料的基础上,对其重新译释。在近几年的实际工作中,实践和总结出一套《律令》整理研究的新路径。这些方法为提升《律令》文本的释读水平,深入推动西夏法典类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律令》文献编号与文本对照
所谓文献编号与文本对照,即是将目前分藏于各地的《律令》原件页面与内容等具体信息依次进行对照,清晰地梳理出《律令》编号、页面与内容之间的关系。1963年,苏联研究者首次公布了藏于俄罗斯的《律令》原件基本信息,共计154个编号(戈尔芭切娃、克恰诺夫编著,白滨译:《西夏文写本和刊本》,《民族史译文集》第3卷1978年版)。1998—1999年出版的《俄藏黑水城文献》第八、九册中刊布了83个编号的《律令》原件黑白照片,可见还有大量《律令》原件未获刊布。此外,《英藏黑水城文献》中也刊布了部分《律令》残片,这部分是斯坦因继科兹洛夫劫余之后所得,故较之俄藏文献多为残损页面(详见《英藏〈天盛律令〉残片统计表》)。如此一来,因收藏地及文献著录标准不同而产生庞杂的编号,造成《律令》原件的页面信息割裂,难以对其进行整体探究。
近年来,课题组对俄方提供的1700余页《律令》原件的高清彩色图片进行了全面、细致的整理,并与克恰诺夫翻译的《律令》俄译本中后附图片、《俄藏黑水城文献》第八册刊布的《律令》图片做了详细比较,明晰了已刊《律令》页面的总体特征和未刊布页面的基本情况。在此基础上,编制成《俄藏〈天盛律令〉综合整理表》,此表以《律令》原文页码为基准,标列对应的克恰诺夫译著页码、《俄藏黑水城文献》页码和位置,以及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整理版页码,并逐一对每页的文本内容、保存状况进行备注。通过上述方法,彻底厘清了《律令》各卷文献编号与所存内容的具体关系,为《律令》原件的整理研究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律令》文本语料库的建设
黑水城出土的《律令》原件约有六分之一的残损,需要整合现存所有的《律令》文献,才能建成完整的《律令》文本语料库。《律令》原件多为刻本,部分为写本。需要指出的是,《俄藏黑水城文献》中将《律令》分为甲乙丙丁等诸本,此分类方法并不是文献学意义上的版本划分。
课题组整理《律令》原件时,发现部分卷次所存页面重复,但有些卷次页面则仅存一份。不同页面保存的文本也各不相同,一些新见未刊残页与英藏《律令》残片可补充俄藏《律令》佚失的诸多条文和残损文字。有鉴于此,仔细甄选页面,整理出一份文字准确、内容完整的《律令》誊录复原本至关重要。课题组以完整、清晰的《律令》刻本页面为底本,辅以部分英藏残页及写本,依照《律令》卷次及原文页码,将所有不同编号的相同页面集中整理,逐一对比,择优选择较好的页面,尽可能完整地将《律令》内容复原。截至目前,已经形成了一个总数约20万字的《律令》誊录复原本,并在核查原件的基础上进行了多次校对,为《律令》文本研究和制作词汇索引提供了准确的语料。
《律令》词汇革新
作为法律典籍,《律令》文本中包含了大量西夏语专有名词及法律术语,这是目前《律令》译释工作亟待解决的难题。课题组译释《律令》的重点,就是要考释一批《律令》中的专有名词,以解决当前汉译本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术语难题。对此,课题组成员利用《律令》文本语料库,精准地切分了其中的专有名词和法律术语,利用计算机编制了相应的词汇索引,为词汇的精准译释提供了条件。加之,课题组首席专家基于对西夏文世俗文献语料库的建设与研究,编纂出了一部800余万字的《西夏文词典(世俗文献部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版)。《西夏文词典》的词条和例证几乎囊括了目前存世的所有西夏文世俗文献资料,如此庞大的语料库为《律令》词汇的译释提供了丰富的语料支撑。
课题组成员利用《西夏文词典》中的文献例证,先后考证了一批此前《律令》汉译本中误译或未译的词语。如《律令》专有名词“蜽嗜”,此前的汉译本译为“独诱”,不知所指。现音译为“特引”,源于中古时期北方游牧民族职官名“特勤、特银、狄银、惕隐”。又如“景腸”一词,此前的汉译本译为“白铁”,其义不明。现根据其他文献例证改译为“白”。“白”即“棉花”。在新译《律令》词汇中,此类修正不胜枚举。可见,西夏文世俗文献语料库的建立,将会极大地推动包括《律令》在内的其他西夏文世俗文献的解读。
《律令》的译注方式
西夏文《律令》总量近20万字,在毫无汉文资料参照的前提下将其准确译释,对任何时期的西夏学者而言都实属不易。克恰诺夫首次对《律令》全卷做了俄译,囿于各种原因,《律令》俄译本并未在西夏学界广泛使用。21世纪初,国内学者也对《律令》进行了汉译即《天盛改旧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该书中的汉译文无西夏语汉语对照参考,难以得知西夏文翻译原则和法律条文的解读原则,给使用和研究带来诸多不便。在使用此版汉译文过程中,我们发现译者对部分条文采用意译,部分则采用直译或音译,造成了不少词语错译或漏译问题。另外,因各卷译者分工不同,同一词语在前后卷次中的译法也不尽相同,造成部分文意艰涩不明。
课题组对《律令》进行整理研究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为学界提供一个全新的《律令》汉译本。鉴于上述问题,课题组将以《律令》原件整理研究为基础,综合文献考证与《律令》词汇研究等内容,采用学界释读西夏文文献的标准方法——四行对译法,对《律令》全文进行录文、标音、对译、翻译。此外,各卷条文译注前还将标注该卷《律令》原件编号、保存情况等信息,为研究人员提供更多参考。目前,课题组已经完成了《律令》的西夏文逐字录文、注音、对译、汉译,初稿150余万字。在初稿中,课题组不仅吸收学界对《律令》词汇的考释成果,还纳入了课题组最新研究成果,不少法条的汉译文质量大为改观,更加简明易懂。同时,课题组为了准确译释,还努力探索《律令》条文的渊源,分门别类地将其与唐、五代、宋法典进行比较,取得不少创获。如将西夏文“鹏芬”勘同为法律术语“坐赃”,“毖筟”勘同为“同等”,“鞘腗”勘同为“递送”,等等。
为规范《律令》汉译文的引文和参考格式,课题组还将《律令》150门1461条律文整体贯通,制作了《〈天盛律令〉门条统计表》。此表列置各门页码、条目数及西夏文(汉译文)对应名称,与前述《俄藏〈天盛律令〉综合整理表》相配合,可以准确锁定西夏文原文和汉译文各条的页面位置,极大节省了文献引用和检索之劳。
在古籍文献整理研究数字化的大背景下,西夏文献整理与研究也进入新阶段。众所周知,将西夏文翻译为汉文绝非易事,目前对《律令》的整理研究工作还需更加深入,对汉译文进行反复推敲,以期获得更高质量的汉译本。《律令》是黑水城出土西夏文文献中非常重要的一部法典文献,也是西夏学研究的主要材料,对其进行整理研究非常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同时,对《律令》的系统整理与研究也将推动《贞观玉镜统》《亥年新法》《法则》等西夏法典文献的解读,为其他西夏文大宗文献的整理研究起到指导和示范作用。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西夏文《天盛律令》整理研究”(17ZDA186)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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