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兴先生执导的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入围2020年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又于2020年11月28日荣获了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纪录片/科教片奖项）。叶先生仔细阅读了几乎所有的相关报道，希望我能在此对于制作方的答记者问环节做一些补充说明：姑母常常煮速冻饺子吃，而且吃得很快，这都是为了节省时间，因为她是一个以工作为主的人。她的确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人，但并非如答问时所假想的那样是一个讲求享受的普通妇女。
曾听姑母讲，她当年在台湾的大学里教书和做研究时，每天买两个盒饭，中午吃一个，晚上吃一个；在哈佛大学时，每天只吃三个“三明治”。她的研究室在三楼，热水间却在一楼，夜晚楼道里全熄了灯，她担心上下楼不安全，就自备了一个可以放在水杯里的电烧水器……直至前些年，她每次回天津，住在南开大学西南村，都会让秘书可延涛老师给她买来许多速冻饺子，放在冰箱里，每天中午自己煮来吃。那时，她请的是小时工，每天傍晚来为她做一顿晚饭和打扫一下房间，然后离开。她自己则工作到深夜。有一次，她夜里两点多钟摔倒在地，跌断了锁骨，她不愿半夜麻烦其他人，就忍痛坚持到天亮才去医院，所以她的身体里至今还留有一根金属锁骨……这些都是我耳闻目睹的实情。
有几次，我中午时分到天津去看望姑母，她一边吃速冻饺子，一边对我说：“其实我对于生活的要求很简单”，“我不是一个讲求享受的人，并不觉得这种简单的生活有多苦，因为我是一个以工作为第一的人”，“我真的是太忙了”，“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做都做不完，留给我的时间不够用……”令在一旁的我甚是心疼。哪怕是最近，她仍然是晚饭后稍作休息，然后起来又继续工作到深夜。
由于《掬水月在手》的公映，引起了不小反响，网上出现了关于“叶先生为什么是加拿大国籍”之疑问。对此，我在这里想做一点说明。除了我在本文“姑母归来”中讲述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1991年4月，已是加拿大籍的叶先生，荣获了“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的称号，是该学会自创立以来“以中国古典文学成为院士的唯一之人”。2012年6月，叶先生又被中国政府聘任为“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央文史馆原本只能聘任中国国籍的馆员，但由于考虑到如果叶先生放弃了加拿大国籍，那么“以中国古典文学成为院士的唯一之人”也就不存在了，所以破例聘请叶先生成为中央文史馆唯一的“外籍馆员”。这就是叶先生至今还保留着加拿大国籍的缘由。
另外，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叶先生常以她的老师顾随先生说的两句格言作为自己人生的座右铭，即“一个人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验过乐观之生活”。但是，2020年12月2日，我收到叶先生发来的邮件，内容如下：
诸位朋友：
以前因为我年轻，我说过两句格言式的话，曾经托名我的老师顾先生所说。但是我的老师实在没有说过这两句话，他的女儿顾之京也说她父亲没有说过这两句话，因为那实在是我说的。所以现在我要向大家说明这件事：这两句话不是我老师说的，是我自己说的。
特此更正。
迦陵
同时，叶先生在新版《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三联书店2019年9月版）中也做了更正，叶先生是这样说明的：“我以前曾经假托我的老师顾随先生说过：‘一个人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验过乐观之生活。’这两句其实是我自己的话。正是当我经历了一生的忧苦不幸之后，我自己想出了这两句话，它使我真的超越了自己的小我，不再只想自己的得失、祸福这些事情，才能使自己的目光投向更广大、更恒久的向往和追求。”其实，以这两句话来概括叶先生迄今为止的人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2009年7月2日姑母85岁寿辰时，我曾写过一篇类似于诗的文字，聊表祝贺之情。近期为写此文，稍作修改。现节选几句，谨做结束之语。《姑侄情》：“少小只于相册识，家姑往事多不知。犹记婚纱似莲座，如璧颜容明眸姿……学通东西贯古今，辗转南北颂屈杜。不辞寒暑海内外，报国育人激情湃。老骥宏志心犹存，衣裙士者誉时代。奈何小侄不争气，未能学得姑诗艺。四十五年似弹指，崇敬心余悔无技。适逢姑母做寿诞，谨以此作表祝愿。祈祷上苍佑健康，姑侄情分永世伴。”
（全文完）
从3月26日连载第1期开始，到今日第25期终结，时光已走过四季，而我们也要与叶嘉莹先生的故事暂别了。
第一次跟叶言材老师沟通稿件，他的严谨与耐心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电话里，叶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他把他的家世渊源非常详细地说与我听，并告诉我他写这些文字的原因。
每期连载的内容，叶老师确认后，会发给叶先生再确认。叶先生是在打印好的纸稿上看，看后返给叶老师。如有修改，叶老师会与我们反复沟通，总是那么谦和。
叶嘉莹先生以中国古典诗词研究的深厚造诣及对中国古典诗词教育的卓越贡献，为世人敬仰。在叶老师笔下，我们看到了叶先生最为日常、真实的一面，看到了她与她的时代，也更加了解和理解了她。叶先生一生颠沛流离、历经磨难，仍矢志不渝。她以诗词为籽，种下心中的莲。人生寒暑易逝，而“莲实有心应不死”，千春过后“犹待发华滋”。
——编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