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姑母叶嘉莹(十九)
2021年09月10日 08:5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9月10日第2249期 作者:叶言材

  叶先生最近对我说:现在许多人都把“有学问”当作一种最高境界的评价,其实“有学问”并非是最高境界,“有识见”才是最高境界。因为识见是由“识”与“见”组成的,“识”只是通过学习积累起来的“学问”,而“见”则是需要在多读书的同时,多走多看,博学多闻,开阔视野,多经历,善体悟,所以“有识见”实际是由学问加上生活的经历和体悟而养成的。

  我认为,叶先生之所以能成为大师,是因为她的兴趣广泛,涉猎广泛,除了喜欢诗词等古典文学以外,还关心着许多其他方面的东西。比如,她到欧洲时会去听歌剧、看话剧,在北美时会去看电影和各种展览……回到国内时,只要我们同时都在北京,就一定会让我陪她去电影院看中国电影,但必须是好作品或者是大家正在关心、热议的作品。

  记得2001年底,张艺谋的《英雄》正在热映,当时叶先生已年近八十,我们一起去看了。只要一回到国内,她都要问我最近有什么值得看的新的影视作品,听了以后,就会让我给她找光盘来看。

  据我所知,叶先生在天津的时候,还受邀专程到北京看北京人艺郭启宏先生创作的话剧《李白》,看白先勇先生创作的昆曲《牡丹亭》,等等。2019年8月下旬,我在网上看到北京人艺的冯远征导演话剧《杜甫》(郭启宏编剧)的消息,而且介绍说,导演在剧尾安排了杜甫与李白等人的再会场面。当时,叶先生正在病痛之中,听我说了以后,便说“我现在生病不能出门,你替我去看看这部戏”。我查询了票务情况以后发现,此剧只演到8月28日,早已无票可购。叶先生又让我寻找剧本给她看,遗憾的是一直未能找到。

  要知道,在中国历代诗人中,叶先生最为钟爱的就是杜甫。多年前她为了回国教书,曾写过:“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赠故都师友绝句十二首》之十二)“天涯常感少陵诗,北斗京华有梦思。今日我来真自喜,还乡值此中兴时。”(《纪游绝句十一首》之二)

  转眼已近两年,本以为找剧本再也无望,没想到的是,今年5月15日,我在抖音上偶然看到认识多年的朋友桐瑶(歌手)曾与冯远征导演同上一台节目,便冒昧相求。仅过两天,桐瑶就打来电话,告知冯导欣然同意,且愿意为叶先生寄赠剧本和DVD光盘。当真令我感激不已!我立即给叶先生打电话汇报此事。叶先生听后非常高兴,她说:“杜甫跟李白是见过面的,而且还一起游历了许多地方,关系非常好。他给李白写过一首《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里面有‘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由此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叶先生在电话里再三嘱我,代她向冯导和桐瑶致谢。果然,迦陵学舍很快就收到了冯远征导演快递去的剧本、DVD光盘。冯导还通过桐瑶,将剧照和他写的“导演絮语”发给了我。

  2016年4月30日,叶先生为了拓宽青年学子的视野,邀请了《人民中国》杂志总编辑王众一先生来研究所演讲,题目是“日本电影在中国的传播及其折射的中日关系”。王先生在国内有“日本电影研究第一人”之称。他在一段记述中谈道:“令我备感荣幸的是,叶先生也出席了这场交流活动,她从自己七八岁时所看的阮玲玉主演的电影《恋爱与义务》谈起,简单勾勒了自己人生不同阶段所接触到的电影,还分析了黑泽明的《罗生门》讲述的,围绕某个事实各自的记忆却因人而异这一现象所具有的普遍意义,引领大家在光影与现实的交织中穿梭时空。”

  演讲会结束后,叶先生还为王众一先生题赠了自己的诗句:“柔蚕老去丝难尽,要见天孙织锦成。”

  我想说的是,文学艺术,触类旁通。叶先生涉猎广泛,积淀深厚。就连在生病的时候,她仍很关心时事,每天吃完晚饭,还一定要看《新闻联播》,如果吃饭时间稍微晚了一点儿,就边吃边看。当年初到南开讲学时,住在宾馆里,她会蜷腿坐在椅子上,边看电视边手工缝改自己的衣服,近几年是边看电视边做自己编的一套健身体操。她坐在床头,时而双手各拿一个装满水的瓶子,上下举动锻炼臂力,时而仰卧起坐,锻炼腰背和腹部,时而将垂地的小腿反复抬平再放下,锻炼腿部肌肉……总之,是在关心时事和娱乐中“强身健体”。

  直至数年前,每年的12月24日,无论我是在日本还是在国内,我都会赶到天津,与叶先生和她的弟子们一起聚餐。餐后,大家再到叶先生的住处聚会,背诗词,行飞花令,唱戏,讲笑话,还为叶先生弹奏琵琶或古筝……记得当时,我经常会在餐桌上提醒大家一点:不要只是注意叶先生对于古典诗词的钻研,而忽略了她的博学多识。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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