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行政现象学实践传统检视
2023年11月16日 14:1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年11月16日第2774期 作者:王敬宇

  行政现象学在西方国家源于战后反思运动,运用现象学理论与方法,主张以实践、行动回应西方国家治理中的科层统治、民主治理、媒介政治等重大现实问题,对西方公共行政理论与实践产生了深远影响。从实践视角出发,是检视西方行政现象学发展历程,认识其发展趋向的重要路径。

  中国哲学中的“实践”概念,往往以知行关系为语境,表示实行、履行之意。西方哲学中的实践概念,存在多种表达方式,典型用法为三种,即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和政治实践、培根的科学和技术实践(practice)、马克思以生产劳动和社会交往为基础的总体性实践(praxis)。其他实践/行动哲学(handlung/action),都可看作以上三种实践范式的变种。

  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将人的活动分为三种:理论、实践、制作。理论通过沉思方式,探求普遍、必然、永恒性的知识。实践将普遍必然的知识运用于变化无常的人事,实现伦理和政治的完善。制作处理物事,依据自然原理生产物品,实现手段之善。在古希腊,人作为政治动物,处理城邦事务是公民的职责;奴隶作为会说话的工具,承担制作任务,并不是实践主体。

  文艺复兴时期,随着科学技术发展,培根基于实验方法,建立归纳逻辑,批判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演绎逻辑,将亚里士多德理论中的科学因素和制作中的技术因素结合起来,使实践哲学发生科学—技术转向。资产阶级兴起以后,康德、黑格尔哲学,反映资产阶级既向往自由又害怕革命的矛盾思想,重新恢复亚里士多德实践哲学的伦理—政治范式。康德实践理性批判、黑格尔法哲学原理,分别在普遍的道德律(类似自然规律)和人的善良意志(自由意志)之间、在市民社会(劳动)和政治国家之间进行理论调和,在逻辑学上建立唯心主义辩证法思想。

  资产阶级革命胜利以后,资本与劳动的对立上升为社会主要矛盾。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提出“人是劳动的动物”“人是社会的动物”,赋予实践概念以新的内涵,即包含生产劳动、社会交往、政治革命在内的总体性实践。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以后,资产阶级为争夺市场,在世界范围内掀起战争,科学技术的进步意义和摧毁力量都得到充分暴露。胡塞尔、海德格尔通过现象学方式,反思科学技术的社会意义,重新强调实践的伦理之维,所谓实践智慧,即在于聆听和按照自我内在的良知行事。

  二战以后,西方国家进入富裕社会,物质产品发挥了思想灌输功能。西方国家将其国内低端产业转移到广大发展中国家,进一步缓和阶级矛盾,导致工人阶级革命热情消减。在此背景下,西方马克思主义纷纷放弃马克思生产实践观念,认为马克思“过时的生产方式”是一种“庸俗的经济学”。面对西方多元社会、消费社会、媒介政治的新困境,西方马克思主义保留马克思社会交往观念,借鉴现象学的生活世界视角,从伦理、文化、生活政治层面,倡导“生活方式”变革,推动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发生文化转向。

  纵观西方行政现象学发展历程,其实践传统深受亚里士多德、培根、西方马克思主义影响,经由现象学的严格哲学洗礼,既推进公共行政理论与实践,又使自己陷入新的理论与现实困境。

  西方行政现象学的科学—文化实践传统。受现象学的意向性观念影响,西方行政现象学批判现代行政科学模仿近代自然科学的思维方式——客观中立、符合形式逻辑,认为公共行政具有主观属性,承载价值判断,倚重辩证逻辑,应当按照现象学思维方式,即面向事情本身,进行严格描述,借鉴同时代的自然科学范式(例如,相对论、量子力学),促进行政范式转换。在语言符号层面,西方行政现象学深刻揭示了西方行政话语、符号体系背后的权力、利益及其意识形态运作机制。但是,它面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统治和媒介政治格局,却难以改变现实,更多通过现象学的本质想象,在意识之中构筑公共行政的乌托邦,最终陷入主观主义困境。

  西方行政现象学的伦理—政治实践传统。受现象学的主体间性观念影响,西方行政现象学主张朝向自我意识,通过自我反思,聆听自我良知,增强道德判断能力,进而在主体之间追寻先验商谈伦理,通过对话协商重建伦理共识,提升治理效能。但是,西方行政现象学往往高估常人的道德实践能力,低估不合理的制度体系对人的欲望的形塑功能,因此动辄展示自我辩才,试图说服他人,过于倚重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做法,容易陷入治理失灵的相对主义境地。

  西方行政现象学的社会—交往实践传统。受现象学的生活世界观念影响,西方行政现象学缘于对现代行政管理的远程民主、精英统治、专家知识的不满,将公共行政奠定在公民参与、社区治理、伦常生活基础上,意图实现真正的民有政府和社会自治理想。此种西方生活政治和社区政治,试图在日常生活和周遭世界取回经由远程民主、高阶民主丢失的珍贵理想,“在本质上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怀乡病”。它由于脱离生产劳动的交往方式,使得社会自治相对缺乏公民参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偶尔聚合起来的“新部落主义”,也难以提高社会交往黏合度。

  (作者系安徽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崔博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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