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罕·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的怀旧书写
2022年09月26日 10: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9月26日第2499期 作者:薛枫

  当代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曾经于200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怀旧是其代表作《我的名字叫红》的重要书写内容。根据文化理论研究者博伊姆对于怀旧的定义,“现代的乡愁是对神话中的返乡无法实现的哀叹,对于有明确边界和价值观的魅惑世界消逝的哀叹;这也可能就是对于一种精神渴望的世俗表达,对某种绝对物的怀旧,怀恋一个既是躯体的又是精神的家园,怀恋在进入历史之前的时间和空间的伊甸园式的统一”。怀旧者所怀念的往昔世界更多的是精神意义上的,并且怀旧者将这个世界理想化了,从中可以得到归属感。《我的名字叫红》中怀旧体验呈现为主人公黑对美好往昔的追寻,以及往昔不可复归时内心的悲痛。帕慕克借助个人怀旧的经历,隐喻了更为深层的文化怀旧。

  美好往昔的追寻

  黑在外漂泊的12年间,承受了很多的痛苦。重返伊斯坦布尔后,他试图在现实中追寻过往的美好记忆。这首先体现在黑追念过去之人。返回伊斯坦布尔后的一个夜晚,黑在一间小屋的窗格中瞥见了曾经的恋人谢库瑞。这一印象是美好的,并且带有不可还原性。帕慕克的小说深受德国思想家本雅明的影响。本雅明认为,美的事物都是处于揭示与隐藏之间的。“美本身不是现象,而是不折不扣的本质,当然这种本质只在遮盖状态下本质性地保持自身同一。即使表象在别处都是假象,美的表象却是先于必要的完全被遮盖状态的遮盖物。因为遮盖物和被遮盖物都不是美,只有处于遮盖物中的事物才是。” 这种思想在这一印象的叙事中有所体现。虽然黑没有直言谢库瑞有多美,但是捉摸不定,欲藏还藏的印象中,她的美已然呈现出来了。

  观看过去保留至今的家具、物品,也是黑追寻美好过往的方式。离别12年后,黑再次来到了谢库瑞家中。他试图在家具和物品中寻找过去幸福、温馨的记忆。黑观看这些旧家具、旧物品时,记起了往昔的所有细节,包括家具、物品的来源,它们过去的形状、色彩、材料、质感,以及所有相关的往事。对黑来说,目光所及的家具、物品已经失去了作为物的使用价值,它们的意义更多的在于指向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世界。流连在这个世界中,黑的内心才能获得归属感。

  往昔记忆不可回返

  缅怀美好往昔的同时,小说多方面呈现了黑试图在现实中找寻过去的美好记忆是徒劳的。这种失落带给了黑深深的心灵创痛。往昔不可回返最为直接的呈现是黑所爱之人、所眷恋的城市已不复过去。黑和谢库瑞之间过去是亲密无间的,再见面后却有着很多的猜忌。即使后来他如愿同谢库瑞成婚,往日的幸福感受也永远失落了。此外,城市不再是漂泊在外时魂牵梦萦的诗意城市。初次回到伊斯坦布尔,黑就感受到了城市的凋敝破败、物欲横流。西方文化势力的入侵、自然力量的破坏,都是城市不复往昔之美的原因。小说没有过多地叙述城市过去的景观,但是对当下城市之破败的叙述,成为了另一种怀旧方式:以在场暗示缺席,以当下城市的破败暗示往昔城市的美好。

  此外,小说对于美好往昔的失落还有更为隐蔽的呈现。首先是以破碎的陶水罐意象象征着往昔的不可回返。黑初回母亲的墓园时,熟悉的气味带来了过去的回忆,这是一种突然涌入的非意愿性记忆。然而文本中没有明确说明母亲的坟墓勾起了黑怎样的记忆,而是叙述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母亲的坟墓旁,有人打碎了一只陶水罐,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地上的碎片,我哭了起来。”小说对主人公悲痛情感的表达是含蓄、节制的。黑并不是为水罐的破碎而哭泣,而是为逝去的亲人、往昔的难以回返而恸哭不已。

  其次是以音乐来象征美好过去的不可复归。黑初返伊斯坦布尔时,就在集市上听到了一阵优美的琴声。这阵琴声隐隐从远处传来,给黑的精神世界带来了归属感。当黑实现多年夙愿同谢库瑞成婚时,记忆中再次出现了琴声。“我脑中响起第一天回到伊斯坦布尔时在街上听见的乌德琴声。除了忧伤,音乐中还含有一股活力。”琴声中蕴含的活力,是婚礼嘈杂、混乱中缺乏的因素。这种生命力只属于往昔,是黑真正怀念的。此外,琴声忧伤的音色也表达了一种哀悼情绪,象征着往昔的不可回返以其由此给黑带来的深深精神痛苦。

  怀旧文化的隐喻意义

  研究界普遍认为,这部小说很多方面都存在界限的模糊性。如伊斯拉·阿莫斯认为,“小说模糊了过去与现在之间的界限,同样也模糊了作者与角色、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尤其是现实与虚构之间的模糊,这一点在怀旧方面也是如此。黑怀旧的失败经历构成了某种现实隐喻。小说背景被设置在16世纪末的伊斯坦布尔,但其中所叙述的物价飞涨、道德沦丧、法兰克人势力入侵导致城市的破败,都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城市沦落的景观更像是西化改革以后的负面结果。小说以黑怀旧的失败隐喻当代问题:在西方文化势力入侵面前,传统文化记忆同样难以延续。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土耳其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历史大变革。西化浪潮面前,传统文化记忆面临着严重断裂。19世纪末的改革者,试图以欧洲模式进行改革,到了20世纪初这种改革略为折中。但是不管改革激进与否,传统的事物大都面临着丧失的危险。这种背景下,一种怀旧风潮在当代土耳其悄然产生。小说中黑怀旧的徒劳,隐喻了20世纪土耳其怀旧风潮面临的失败命运。

  帕慕克本人对传统文化记忆的态度是复杂的。他采取的是一种文化杂糅观点,拒绝绝对的西方化。一方面,帕慕克认为,是文化传统的痼疾阻碍了进步。这在小说中以黑怀旧的失败作为隐喻。另一方面,不能否认他和当代土耳其自由主义者等类似。渴望现代化的同时也试图保留传统文化中一些具有生命力的事物。不仅《我的名字叫红》隐晦地说明了仍然有一些值得怀念的事物不能够被遗忘,他的其他作品也是如此。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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