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与在场:5G时代的中介化变革
2020年05月15日 02: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5月15日第1926期 作者:宋美杰

  从飞鸽传书“见字如面”到视频通话“天涯比邻”,通信与媒介技术发展的本质是距离感的渐趋消除与具身性的逐渐强化,为用户提供“在场”的体验。1980年,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用“远程在场”(telepresence)这一概念指代由于计算机中介沟通(CMC)时速度消弭了空间而使远程互动如同身临其境。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使得人们可以随时随地借助社交媒介相互联系,无线网络与移动网络让人类更习惯于脱离身体的中介化在场(mediated presence)。

  保罗·维利里奥(Paul Virilio)指出,远程技术让距离和时差消失,因此我们的肉身虽不动却能在场。当前通信与媒介技术所实现的“在场”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类:一是个体被技术带入另一个世界,即“在那里”(being there);二是新的事物或对象被技术带到个体的世界中,即“在这里”(being here);三是在技术中介的沟通中,感觉和他人同处于一个场域中的共在感,即“在一起”(we are together)。5G千兆比特的数据传输速率、毫秒级延迟、大规模连接密度引爆了“AR增进虚拟、VR全景视频、MR的真实—虚拟互动”等媒介技术变革。如果将5G视为一种新的在场技术,那么其与以往的信息技术有何本质区别?会如何影响媒介使用的“现场感”与社交互动的“临场感”?又将如何重塑人与世界、虚拟与真实、缺席与在场的关系?
  
  透明性:清晰度与超现场感
  
  作为一种借助中介将远方的“彼在”转为切身的“此在”的过程,学者把在场定义为一种“无媒介感的错觉”。忽略电话的连线而与人私语、跨越屏幕的分隔投入电影的时空之中,在键盘的敲击中体会到与朋友面对面聊天般的感受,中介感逐渐消失之时即是在场达成之际。在媒介实践中,与在场含义类似的现场(live)一词在1934年首次出现于英国BBC的年鉴中,指广播将与事件同步的声音传播给听众,这种通过收听现场报道而感受到置身其中的体验则称为现场感。广播将战争胜利的消息传递到人群中,远方的欢呼和凯歌促成了听众和直播事件之间原本不可能发生的接触,这被视为一种积极的社会建构技术。 

  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统合视觉与听觉的电视和流媒体直播产生的在场体验更加丰富。高清视频直播的感官通道增多,内容清晰度、真实感与生动性增强,对网络信息传输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在4G网络中,高清视频虽播放较为顺畅,但卡顿、加载等现象导致用户无法产生“在那里”的临场感,身体与现场之间那不可跨越的物理距离和“屏幕”中介的存在愈加凸显。而在5G网络中,每秒10G的文件传输速度可以支撑4K/8K的多路、实时直播。体育赛事直播中所应用的8K+5.1环绕声高帧率使得运动图像更为平滑,高动态范围图像、宽色域、三维声、高色深能够更为真实地还原现场。直播中的声画不仅逼真通透、顺畅稳定,让视听体验更具沉浸感、临场感,还能通过移动跟拍将运动员细微的表情变化、皮肤上的汗水呈现于大屏幕上,让用户获得现场观众都难以实现的贴身视角。

  5G技术在提升媒介“准透明性”(quasi-transparency)的同时,进一步弱化了媒介在个体与世界之间的中介感。在5G时代,超高清直播技术将通过无限接近甚至还原人类视听感官的方式重新定义“现场”这一概念,光场技术配合AR技术可以再现物质反射或散射的每一束光的颜色和方向性,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息投影。无论是虚拟偶像洛天依还是360°真实还原的迈克尔·杰克逊,全息演出中每一个呼吸起伏细节都可以真实模拟、体现。5G技术所能实现的不仅仅是身临其境的“在场感”,还有将不同时间、空间下的人、物、景瞬移到“在这里”的“在场感”。正如拉维·提德哈(Lavie Tidhar)在科幻小说《中央星站》中所描述的,“未来世界完全渗透了技术,但是技术变得如此透明,以至于不再被看作技术”。
  
  互动性:时延消失与社交临场
  
  即时和延迟带来的同步与异步是通信技术在发展过程中一直试图克服的问题。电报作为第一种“即时”媒介也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来跨越海洋传送信息,电话看似同步却存在着无法察觉的延迟。AR/VR等虚拟现实技术则对时延更为敏感:一方面,采集与指令数据的云端往返传输造成了客观上的时延翻倍;另一方面,用户的身体移动与随之实时刷新的图像到达眼睛之间的延迟会引发晕眩感。4G网络中两个设备间通信时延约为60—80ms,5G的大带宽则可以将延迟降低到1ms,从而推动AR/VR向在线游戏、远程教学、产品营销等多领域应用拓展。

  约翰森·斯托尔(Jonathan Steuer)指出,生动性与互动性是虚拟现实在场的两个关键维度。以计算机为中介、以社交媒体为平台的沟通方式,虽然解决了地理位置对人际交往带来的限制,但身体的缺席导致语言成为人际交流的唯一信息载体,面部表情、肢体语言、情绪波动等社交线索隐退不见。在5G高带宽、低时延的条件下,通过语音识别、手势识别、眼球追踪、面部识别、体感追踪等技术支持表情、拥抱、击掌等非语言互动,与面对面聊天几乎无差别,有助于促进人类情感维系,提升远程协作效率,并在人—人交流、人—机交互中创造“集体智能”。

  1984年,虚拟现实概念提出时即指明了这一技术的目的,“分享想象,生活在一个可以互相表达图像和听觉的世界”。5G给未来社交带来无尽的想象空间:人与非人、自然物与人工物、实在物与虚拟物均可以实现“万物互联、互相表达”。个体在身体缺席的状态下感受“与他人共在”的沟通,分离的用户在同一虚拟空间实现聚集,广场、咖啡厅等真实环境场景在虚拟空间模拟还原,“在这里”且“在一起”的社交在场感在人与物、人与环境的远距离沟通中也将成为可能。
  
  具身性:知觉转化与感同身受
  
  智能是具身化和情境化的,人类认知很大一部分构建在身体的结构和实践过程中的感觉上。5G时代人类的感官与知觉可以被模拟、数据化,复制与建构另一个虚拟化身,造就一种具身化的数字在场。例如,外科医生如同使用自己的手臂一般远程操纵地球另一端的机械手臂完成手术。信息技术如同神经元将义肢与感觉中枢连接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数字化上手”,让化身获得与肉体类似的感知、行为能力以及数据化的身体感。

  媒介的发展是一个切割、延伸身体感官的过程。在过去的媒介演化进程中,视觉与听觉被过分放大,嗅觉、触觉则被缩小甚至抹除。随着5G时代的到来,人们可以在VR沉浸式新闻中嗅到爆炸后战场弥漫的烧焦的气味、触碰难民危机中安置所的围栏。在电影《头号玩家》所展现的VR虚拟游戏世界中,玩家通过化身不仅能感受游戏中他人的抚摸,也能体验到被敌人枪击后的疼痛。未来虚拟的化身不再是分裂感官的重新聚合,而是身体被复制,人类甚至可以体验到不同物种、多元形态的身体化状态。借助知觉转化,缺席的身体可以产生身临其境的身体感觉,主体可以感受其无法到达的真实/虚拟世界。此外,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的同一化、身体上两种空间的体验共存也将导致肉身在场与虚拟在场难以区分。在场不仅是一种“身在此处”的空间感,还可以进一步发展为一种“正在发生”的时间感,甚至“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纵观通信技术发展历史,其本质是用一种新技术取代另一种技术来定义中介存在的过程,媒介则是技术中介和身体感觉之间的界面。在5G时代,中介方式与在场感将成为新的媒介划分标准。在场不仅是媒介所产生的特定技术功能,也是现象学视野下用户与受众在使用过程中所产生的体验与感受,未来的在场甚至是整个身体所有感觉器官的卷入其中。“身体感”“非话语”“情境氛围”等这些之前媒介交互过程中未被重视的多感官体验将被重新推入研究视野。这亟须研究者在人与技术互动的过程中观察技术对中介方式、身体感受的改变,解构技术的本质。

  (本文系福建省新闻理论课题“智能时代的媒体融合与网络舆论引导策略”(2018A07)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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