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俄乌冲突以来,全球贸易受到冲击,一些观点认为“全球经济一体化正在停止”,更是加剧了逆全球化思潮的抬头。围绕经济全球化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前景怎样等问题,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外国学者。学者们认为,“超级全球化”时代结束了,部分媒体报道让民众产生“去全球化”正在发生的错觉,但各国经济贸易数据证明“去全球化”并未发生。
全球化某些方面放缓不等于“去全球化”
比利时智库布勒哲尔国际经济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尤里·达杜什(Uri Dadush)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从定义看,“去全球化”意味着大多数国家在货物贸易、服务贸易、资本流动、人员流动和技术转让等方面的联系逐渐减少。过去150年里全球化一直是全球经济发展的主旋律,只被世界大战和经济萧条打断过。2008年金融危机后世界贸易持续放缓,成为“去全球化”假说支持者的第一个证据。
英国剑桥大学嘉治商学院教授彼得·威廉姆森(Peter Williamson)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自2008年以来,世界货物和服务贸易价值占GDP的比例一直停滞在略高于60%的水平。自2007年达到峰值以来,全球外国直接投资流入下降了48%。因此,“超级全球化”的时代无疑已经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正在经历“去全球化”。
“尽管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全球化在某些方面明显放缓,但并不存在‘去全球化’现象。”达杜什说。全球化在大多数国际交流渠道中仍在持续,大多数大型经济体的贸易占GDP比率继续保持稳定或上升。尽管有明显的保护主义例子,但商品贸易依然在增长,交易额甚至超过金融危机之前。近年来,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导致服务贸易的全球化壁垒仍然很高,但并没有比以前高。在技术进步的推动下,服务贸易继续增长,同时技术流动速度也比金融危机之前更快。虽然国际资本流动出现“去全球化”现象,但这是全球金融危机带来的,而不是保护主义。
达杜什分析称,1985—2008年全球经历了超快发展的全球化,世界货物和服务贸易量增长以每年6%的速度推进。这得益于两个划时代的发展:一是贸易成本的急剧降低,二是占世界人口40%左右的内向型经济体进入世界市场。其中,贸易成本下降得益于技术的进步,如大规模使用集装箱、信息和通信技术进步等。反观当下,全球化放缓可以归因于多种因素,包括贸易成本在接近下限时下降速度较慢,例如,国际电话成本降至零、许多关税也降至零等,还有一些结构性变化,比如服务贸易比重增加等。
回归常态与“慢全球化”时代
达杜什认为,当前全球贸易放缓的几个表现可以充分说明“去全球化”的说法被夸大了。第一,1985—2008年这一阶段常常被拿来与1870—1914年进行比较。1985—2008年的贸易增长速度几乎是1870—1914年的2倍,2000年贸易占世界GDP的比例差不多是1900年的3倍。现阶段的贸易大幅放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向全球化常态的回归,是经济主体在新条件下优化发展的结果。
第二,贸易放缓并非全球普遍现象。在大多数非严重依赖石油出口的国家,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贸易占GDP比率实际上是在持续上升。
第三,全球价值链在多种因素的冲击下仍表现出强大韧性。美国商务部2月7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美中之间的商品贸易总额增至6906亿美元,创下新的纪录。
威廉姆森认为,对于当前世界商品、资金和人员的流动发生的变化,我们可以将其称为“慢全球化”,而不是“去全球化”。转移全球供应链的一部分也许是可能的,但将链条上的所有活动都实现“去全球化”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链条上的各要素都是市场自发进行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同时,本地化生产并不能显著提高供应链的弹性,反而会降低产业链弹性,生产“回流”也不太可能大规模发生。
美国达特茅斯学院经济系教授、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道格拉斯·欧文(Douglas Irwin)近日撰文称,全球化不是零和游戏,即一些国家的发展是以牺牲其他国家的利益为代价的。要明确的是,发展中国家在过去几十年里取得的发展并没有以损害发达经济体利益为代价。过去几十年,也就是我们说的全球化时代,实际上见证了全球经济的巨大进步。在过去40年间,世界贫困显著减少,这一巨大的进步并没有危害北美和西欧的富裕国家。
正确认识全球化
达杜什表示,对全球化最简单的理解是利用商品、服务、生产要素、资本、劳动力和技术市场的机会发展经济。各国产品和生产要素的差异,体现在商品价格上,商品价格的不同又引发了商品、服务和生产要素的流动。全球化便是随着这种流动而发生的。
达杜什认为,把全球化解释为套利的学术辩论并不充分。全球化是一种自发现象,是消费者和企业在自由的情况下做出经济理性选择的结果。除非所有的套利都已完成,或者在某种程度上受到阻碍,否则全球化将持续下去。持续数十年的全球化只有在经济结构、技术和政策的演变产生新的价格差距,进而产生套利机会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考虑到影响全球化的力量可能发生演变,以及它们相互作用的复杂性,全球化不可能一直稳步前进,具体来看,我们不可能指望贸易会像全球金融危机前一样以两倍于GDP的速度增长。
全球化并没有因为商品贸易的障碍增加而大规模倒退。达杜什发现,世界货物贸易已大幅放缓,但仍与世界GDP增长保持基本同步。互联网的普及使得技术跨境流动更加自由和迅速,而资本流动并未受其影响。自全球金融危机以来,资本流动有所回落,这主要反映了宏观金融脆弱性。资本流动的“去全球化”是发展中国家特别关注的一个问题,因为这些国家和地区是最需要资本投入的地方,而且经风险调整后的回报也可能是最高的。
达杜什认为,在货物贸易方面,最大的挑战是确保不走回头路,这凸显了在世贸组织重建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的必要性。最近达成的主要区域协议表明,人们理解了进一步贸易自由化的必要性,而且贸易改革的势头远未耗尽。
迄今为止,保护主义并未击垮推动全球化的强大技术和市场力量。保护主义不是金融危机以来贸易放缓的主要原因,货物贸易仍然相对自由。达杜什表示,阻碍国际资本流动的主要不是保护主义,而是宏观经济和制度的弱点。
当然,我们也不能盲目乐观。达杜什认为,民族主义和近年来地缘政治紧张的局势,很可能会导致开放贸易和外国投资的普遍倒退,技术转让将面临更大的障碍。在20世纪,全球化曾因两次世界大战和一次经济大萧条以及冷战,长期处于中断状态。全球化虽然最终恢复,进程甚至比以前更快,但贸易中断造成的经济损失从未恢复。
威廉姆森表示,对于大多数数据、信息和知识流动而言,全球化总体上将继续下去。但对于半导体等敏感技术来说,地缘政治会阻碍这些技术的流动,形成“去全球化”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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