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技术学的现状与发展愿景
2020年01月14日 08:5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月14日第1857期 作者:徐飞

  21世纪以来,人类的科学技术活动日益显示出蓬勃发展的新态势,大数据、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合成生物学等新兴科技的前沿探索在不断揭开物质世界及其关系神秘面纱的同时,也不断对人类社会提出新的认知与管理挑战,与之相应的科学技术与社会(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简称STS)领域的研究也方兴未艾,呈现出问题频发、论题不断、争议蜂起的新局面。越来越多的科技与人文多学科领域的专家参与到相关的讨论和研究当中,在传统学科范式的基础上,一个以科学技术为研究对象的新兴领域——科学技术学(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正在不断形成中。

  学科规制带来新挑战

  人类探索认识客观世界规律性的步伐,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然而,当这种认识活动成为一种职业时,原本相对纯粹的认识实践,难免更容易受到物质利益的干扰。典型现象之一,就是为管理需要,人为将已有知识和正在进行的认识活动划分为若干学科领域,学者们各自在疆域中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耕耘劳作,发表论文著作、设立研究项目,周而复始,获得各种薪酬名望,完成职业化生存的基本过程。在这样一种库恩(Thomas Sammual Kuhn)意义上“科学共同体”的形成过程中,当然不乏科学现象的发现、理论的突破以及大师的诞生,但同时也可能引发“作茧自缚”或“占山为王”等现象。

  从科学的代际更迭看,即便是同一时代的学者,由于学术的职业化,有时为了本学科生存,往往可能会对侵入自己学科领域的“外来者”通过学科范式予以规训,不断强化自身领域的优势地位,对任何可能威胁自身生存的活动加以对抗。以2015年全国博士学位论文抽检为例,有学者研究了百余篇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博士学位论文,发现除学术性问题和规范性问题外,竟有四分之一的社会科学不合格论文被指出存在“选题与学科或专业方向不符”的问题,评阅意见显示,“选题与学科、研究方向不符成为多篇博士论文被认定为不合格的主要原因”。这一现象不禁引人深思。

  这样的制度与规训,从整体上看,对监督博士学位论文的质量无疑是有益的,但具体到操作层面,如此严苛的学科方向性规训,是否会对学科交叉性研究形成全面的遏制,进而对类似STS这类多学科交叉的研究领域形成制度性影响?

  如果进一步考察抽检专家的意见,则更加重了我们上述的担忧。据分析,此类选题与学科或专业方向不符的问题还可进一步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评阅意见认可论文的质量和规范性,但选题本身偏离了论文所申请的学位所属学科的知识范畴”;“另一种更为普遍的情况是,论文的研究范式、理论视角或方法不能很好地体现‘学科性’”。无论是何种情况,无不透射出传统学科规训的强大力量。很难设想,在这样的规训之下,创新思想的萌芽可以自由地成长,至少也要面临学科性与创新性的两难选择。

  以跨学科合作应对挑战

  不过,不同于仅依靠本能生存的低等生物,人类会时时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更广阔的时空高度审视宇宙的运动趋势。因此,尽管现代社会的学科分野非常细密,各种专业名词在服务学术表达的同时往往也会成为学者们巩固学术领地的锐利武器,但跨学科的认识实践活动也同样进行得如火如荼。

  近年来,国内外STS研究呈现新的繁荣景象。其中值得再次回顾的,当属巴拉巴西(Albert-László Barabási)等14位学者共同完成、以《科学的科学》(Science of science)为题在美国《科学》(Science)杂志上发表的重磅述评文章。文章从科学学的跨学科方法、科学学对提高科研生产力的指导等方面,全面介绍了这门“高阶学科”。尽管这篇文章2018年3月就已发表,但直到2019年5月,才经由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介绍,逐渐在我国同行中引起广泛重视。从该文的标题不难看出,这是STS领域再次重新整合思想的一次重要行动,文章不但回顾了科学学的过去和现在,还对未来发展进行了展望,至于研究论题,则直接对科学网络、选题、创新、科学家学术生涯、团队合作、引文研究等逐一给予分析。

  事实上,所有这些议题也正是我国学者当前几乎均有涉及的领域,可能唯一差别就是,我国学者往往更在意学科分野,多依托在管理科学、科技哲学、科学史等不同的经典学科领域进行跨学科的创新探索尝试,而西方学者则更多聚焦于问题本身,相对不那么在意学科的归属与划分。考察14位作者的不同学术背景更使我们坚信,跨学科的交叉合作,不但是现在STS研究的重要方法,也是未来STS研究与发展的必由之路。

  从实践上升为理论

  在学术管理上的学科分级管理和分科规制,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有利于顶层的规划和整体的设计,但面对科技与社会层出不穷的新问题、新挑战,继续凭借经典学科加以应对,显然是不够的。若一直如此,人类的学科前沿研究或许也将停滞不前。

  很多时候,当我们回望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或古希腊古罗马的古代文明时,不禁会有一种重回古代历史的冲动——那些古代圣贤们仰望星空、思索天地奥秘时,大概不需要考虑他们的思考究竟“属于哪个学科”“是一级学科还是二级学科”“是否为重点学科”等问题。

  当下,在大多数学者为各自已拥有或希望拥有的学科领域的荣耀而努力时,还有一群人不太在意学科、专业或所属门类的级别,他们将思考的中心聚焦到当代社会的核心问题之一——人类的科技活动及其规律性。他们竭尽全力,希望能够多少揭示一些这一特殊领域的特殊规律性,为人类更好地发展科学技术提供理性思考的学术认知,而不仅是依靠这种探索来谋取更好的生存机会。因此,在实践意义上表述为STS的跨学科研究,正在上升为理论层面的科学技术学。不过,同西方相关领域相比,我们在研究上有所落后,在学科建制上也相对保守。

  对于上述问题,尽管已有学者为此做出了一定努力,并向相关管理部门提出相应建议,但要在更大的范围形成共识,仍有待不同学科的学者之间更为广泛的沟通交流,以及人们对此领域更为深入的认知和理解。诚然,从建构主义的立场看,强调科学技术学或许也只是又一次的学术圈地,但我们坚信,对未知世界的探索,远比层级、名号或归属更加重要。回望人类科学的发展,没有哪一门学科是规划和论证出来的,都是人类科学实践的自然产物,正如鲁迅所言,“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自2004年11月首届全国科学技术学年会召开以来,中国学者在科学技术学研究和探索的道路上已走过了15年。来自不同学科背景的多学科专家借鉴国际科学技术学研究的经验和方法,努力对科学技术活动的现实问题(特别是那些关系到中国科技进步与社会发展的重要问题),不断进行多学科、多方法的研究和探索,不断发现新的规律性,获得新的认识和启示。同时,国际一流学术平台上频频出现中国学者的声音,除批评性意见外,也出现了复旦大学唐莉教授于2019年在英国《自然》(Nature)杂志提出《中国培养科研诚信的五大策略》(Five ways China must cultivate research integrity)这样的建设性研究意见。毋庸讳言,这种学术活动同样具有职业化的属性,但那已经不是第一追求。赶上抑或超过发达国家的研究水平,为推进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和现代化建设作出贡献,是所有一路坚持走来的STS研究同仁的共同心愿。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教研部)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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