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王蒙开始创作长篇小说《青春万岁》。该书单行本197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出版后受到广大读者热烈欢迎，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经典之作，并于2019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显示出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细致描写高中生的学习状态

　　《青春万岁》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从高二暑假到高三毕业这段时间内，北京女七中高三甲班的故事。作者选择北京一所女校作为切入点，一方面是因为少女们的故事更富有浪漫情怀与青春气息，另一方面也可反映出新中国成立后女性地位全面提高的现实。这群生活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女高中生，心中充满自豪感与当家作主的主人翁意识：“她们肩上承担起来的是数倍于一个普通年轻孩子能够挑起的分量的担子，她们有一种少年布尔什维克的英勇的浪漫主义气质：整宿整宿地开夜车，三个月不回一次家，把好衣服扔在一边，把饭钱借给生活困难的同学，经常检查思想，每天记日记。”小说以这群高中女孩的日常生活点滴与青春理想追求为中心内容，不但讲述她们从幼稚逐渐走向成熟的成长故事，而且凸显了人们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昂扬热情与积极进取的时代精神。

　　对女孩们来说，美好的青春年华总是与积极想办法解决学习中的问题紧密相连。高中生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努力提高学习成绩，积极迎接高考，这决定了对她们学习状态的描写必然在小说中占据一定篇幅。小说描写高中部七名学生党员在校长的启发和鼓励下，积极带动高三学生在班里营造起浓厚的学习氛围，并使每个人都针对自己的具体情况采用合适的学习方法来提高成绩。小说细致描写了学生们各自的学习状态与方法：“如果说李春做功课的时候像写学术论文一样的‘气魄宏大’；如果说袁新枝做功课的时候像给自己讲故事一样的轻巧灵活；如果说郑波做功课的时候像耕牛拉犁一样的埋头苦干；那么，杨蔷云做功课的时候，忽而像唱歌一样的自在，忽而像打架一样的凶猛。”杨蔷云觉得掌握自己喜欢的俄语和数学就像学音乐一样，自有一种生动有趣在内。这种充分发挥个人主动性与积极性的学习方式，既契合高中生学习的特征，又是对她们学习状态的真实反映。这也是该书在不同时代能引起不少中学生读者情感共鸣的重要原因。

　　《青春万岁》中有不少精彩的细节描写。袁新枝绞尽脑汁解出一道数学难题，就兴冲冲地从家中骑车来到学校告诉同学们答案。正在思考这道题解法的郑波不愿听她讲，坚持自己解题，兴奋的袁新枝就给另一个同学吴长福详细地讲解。她此时既是在学习上主动帮助同学，也是在讲解过程中释放、分享自己克服困难后的兴奋心情：“她连想的过程，带方法、体会，对题目本身的分析，对出这道题目的聪明的评价，都一股脑儿讲出来，讲得有声有色，像讲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有趣味。这是袁新枝做少先队中队辅导员学来的本领，能把一切讲解和教训‘故事化’。”这种细节描写非常符合高中生单纯透明、爽朗坦诚的性格特征，也是她们之间彼此信任、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体现。

　　多维展现昂扬向上的社会风貌

　　紧张的学习节奏并没有使这些处于青春期的女孩们失去天真烂漫的本性，她们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高度热爱与乐观精神。在一个夜晚，几位同学利用外出机会到一家新开的百货公司，购买的东西是有趣的玩具和美味的糖果食品，“袁新枝想买一个玩具，不是给弟弟妹妹，是给自己。于是她细心寻找了一番，最后买了一个粉色的化学的小不倒翁。那不倒翁非常之小，可以把它立在手指尖上。于是女学生轮流在自己指尖上立了一回不倒翁，一致表示满意”。她们用身上有限的钱购买糖果，品尝之后，每个人都情绪高涨且心满意足，还由此产生了一种购买商品的快乐感及参与社会生活的自豪感：“自由的劳动者所创造的财富，她们也得到了一小部分。她们满心骄傲，像成了真正的富翁一样。”

　　除此之外，这部小说还以女孩们足迹所到之处为线索，辐射到北京青年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与当时的社会风貌。比如，对20世纪50年代北京青年人举行新式婚礼的新风尚、新气象，小说通过郑波受邀参加黄丽程婚礼的全过程体现出来。这些描写并非旁枝逸出的赘笔，而是作者有意从多个层面来丰富充实小说的内容，同时从多种角度凸显新中国洋溢的浓郁青春气息与全新社会面貌。

　　最能充分体现永恒“青春”主题的是那些性格各异的女孩们。作者通过描写她们迥异的性格及不同命运遭际来折射当时的社会状况，以及积极昂扬、生机勃勃、乐观向上的时代精神。

　　小说中最光彩夺目的两个人物形象是杨蔷云和郑波，班主任袁先生夸赞她们具有“高尚的灵魂和强大的力量”。郑波是团分支书记、共产党员，她沉稳老道，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开始参加革命活动，在班级中爱护集体荣誉，善于团结同学。与她相比，杨蔷云更直率坦诚甚至带有一点感性的鲁莽，然而却更能体现青春热血的激情澎湃与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追求，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创作目的：“我在欢呼中学生的新生活的同时，又十分怀念处在解放前后历史的大变革的风暴中的激越的年轻孩子，于是我决定写《青春万岁》。所以要让‘青春’‘万岁’，当然不是说可以‘红颜永驻’，‘长生不老’，而是说，保持青年人的理想、热情、献身精神和友谊，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谢谢你，爱读〈青春万岁〉的朋友》）

　　杨蔷云不仅外表阳光健康、充满青春活力，而且直爽真诚中带着聪明、敏锐，看问题非常深刻。她对班级阶段考试成绩较差情况的分析，使郑波听了之后茅塞顿开，并由此找到了解决办法。去看望苏宁时，杨蔷云反驳她哥哥苏君所谓“闲暇恬淡，自在逍遥的快乐”的消极颓废看法：“说什么沉重的负担，我们过着有目的的积极的生活，我们担起的不是沉重的负担，是做人的光荣责任。我们的忙碌也不无谓，就说学俄文，原来不会，忙了一阵，会拼音也会造句，这怎么是无谓？相反，那些无所事事地浪费生命的人，他们的清闲，倒真无谓得可怕。还有热情，一个人像一把火，火烧完了就只剩下灰。火能发光发热，它不是虚妄的。”这段话涉及青春如何度过的问题，也代表着作者明确的认识：把如火的青春激情与高尚的人生理想追求紧密联系起来，才能不虚度青春年华。杨蔷云这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金子般发光的心灵及对苏宁的善意帮助，感染并感动着苏君，促使他病愈后决定去广州工作。

　　杨蔷云还用行动表达着对同学的真切关心，她带领两位女同学一起来给苏宁打扫房间，鼓励她并送给她几本具有时代精神的书，使这个充满灰暗、颓废气息的房间旧貌换新颜，焕发出全新的生机。更重要的是，杨蔷云的帮助改变了苏宁因考试不理想、家庭不和睦而产生的烦闷阴沉心情，也促成了苏宁由最初的沉闷忧郁、自怨自艾向健康积极的社会主义“新人”的转变。

　　另外，杨蔷云举学俄语的例子成为下文的一个伏笔，与她高中毕业后被推荐到留学生部参加考试，并很可能被选拔到苏联留学深造一事相呼应，证明她的努力与付出得到了回报。这也是全书始终洋溢着明朗乐观基调的一个具体体现。

　　着力塑造性格丰满的人物形象

　　杨蔷云并非一个抽象的人物，她在面对常计较个人得失的李春时，直率地指出其缺点；同时，她还是一个内心情感细腻、常有惆怅心情波动的年轻姑娘。“杨蔷云是热烈而合群的么？当然。但她的热烈，不正包含着对一个虚妄的姑娘易有的冷淡之感的惧怕？她的合群，不正表现着对一小点孤独的敏感和难于忍受？”与郑波以“我还是个孩子”、自己未来“一切都没肯定”为理由忍痛拒绝田林爱情的举动不同，杨蔷云虽然明确拒绝了高二男生赵尘的表白，但当她高中毕业后梦到在地质学院读大学的张世群，意识到自己喜欢他时，就遵从本心，勇敢地去地质学院找他。不过，张世群告诉她自己已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同班女同学后，她尽管心里有些失望和悲伤，但又转而将没有机会萌芽的爱情升华为终生友谊。这种处理方式，与田林被拒绝之后把对郑波的爱意转化为友谊如出一辙。小说对爱情的描写，意在表现青春年华要与人生奋斗、社会建设事业联系起来。

　　如果说杨蔷云所代表的少女情怀是旋律动人的诗，是微带甜蜜忧伤的歌，她的青春之旅如同醇酒一般芬芳醉人，那么苏宁、李春和转学来读高三的呼玛丽，则是带着旧社会的身心创伤走进新社会与新生活的另一类少女形象。现实生活不是象牙塔，并不总是充满美好的诗情画意，不可避免会存在一些问题。对于那些在旧社会受尽苦难与压迫的少女而言，她们在精神上还承受着此前生活遗留下来的沉重包袱与“许多黑云迷雾、凄风苦雨”。尤其是呼玛丽，她是一个孤儿，从小营养不良、做童工等导致她非常瘦弱矮小。呼玛丽有一双充满悲哀忧伤的大眼睛，与健康匀称有活力的杨蔷云在外表上差别很大：“她的整个身躯，像一株受过摧残的、缺少生机的小树。”她的性格也非常孤僻，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班级老师和同学对她的真诚帮助与学校友爱欢乐的气氛使呼玛丽不知不觉中向班集体靠拢，思想意识随之改变。在小说结尾，她和同样发生思想转变的苏宁、李春等人一起，成为“美丽的、善良的、有作为的社会主义姑娘”。

　　《青春万岁》通过描写不同类型高中女生的性格特点及她们与时代脉搏相契合的思想观念，折射出新中国成立初期青少年的理想与追求，是对美好青春岁月与激情生活的展示和记录。正如作者王蒙所说：“在1953年……我觉得自己有一个使命，把这一段历史时期、这一段历史时期的少年——青年的心史记录下来。”（《〈青春万岁〉六十年》）记录“青少年心灵史”的创作意图赋予这部小说“青春永驻”的文学生命力，使它在经历70年的历史时光后依然屹立在广大读者面前，无愧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