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保护由来已久，从重商主义思想到幼稚产业保护论，从战略性贸易政策到“公平和互惠贸易”，都为贸易保护提供了各种理论支撑，形形色色的贸易保护实践更是伴随着世界贸易发展的全过程。那么，贸易保护的成因和影响是否具有共性？贸易保护的演进是否存在规律？应对贸易保护是否“有章可循”？

　　十多年前，笔者和王孝松教授曾对美国贸易政策进行过较为系统和深入的探究，试图通过严谨的理论和经验研究揭示美国对华贸易政策的决策机制与规律。我们考察过美国国会投票表决是否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PNTR）的影响因素，发现利益集团的政治捐资显著影响了议案的投票结果，而不同利益取向的集团对投票结果的影响方向截然相反。我们还在新政治经济学框架下，考察了美国对华反倾销税的裁定影响因素，发现利益集团可以通过政治捐资间接影响裁决机构的裁定结果，而其他政治经济和社会因素对裁定结果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在美国总统换届之际，我们还定性考察了新内阁及党派性对美国对华贸易政策走势的影响。将上述研究综合起来，我们建立了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刻画了直接立法（如PNTR议案投票）和权力委派（如反倾销税裁定）背景下议员综合考虑政治捐资和选举竞争、最终决定贸易政策的理论机制。我们的研究似乎揭示了美国对华贸易政策的共同规律：利益集团主导、政治经济互动。然而，定量研究的结果只能说明研究结论在考察期内成立，仅说明使用的样本没有“证伪”研究结论，并不能说明已经“证实”了结论。此外，无论是PNTR议案，还是反倾销税裁定，都有“特例”的性质，无法证明研究结论的代表性和普适性。因此，我们尽管进行了努力探索，但仍无法揭示出美国对华贸易政策的形成及影响因素，也无法全面归纳和总结政策的演进规律。这就需要更换研究思路和方法，透过历史视角进行更为全面的研究。

　　探究美国贸易保护的文献较为丰富，其中不乏Irwin等人出版的鸿篇巨著，以及从新政治经济学和政治学视角探讨美国贸易保护成因的经典之作。经过十多年的积累，王孝松教授尝试从历史的角度出发，对全球贸易保护问题进行全面系统的研究，终于形成两卷本《全球贸易保护史》。书中分别讲述美国、欧洲和主要发展中国家的贸易保护历史，从史实中探寻规律，从规律中探寻应对方案。该书借鉴吸收了经典著作的研究范式，同时建立了自己的研究框架，对美国贸易保护的特征规律进行了细致深入的解析。一方面，根据贸易保护的主要目标，该书将美国建国以来的贸易保护历史划分为四个阶段，每一阶段都是通过全面系统地整理描述关税法案及经贸发展形势，让读者“自然地”理解美国贸易保护政策的制定逻辑与决策依据。另一方面，该书细致生动地讲述了贸易摩擦的典型案件，通过展示美日、美中贸易争端的冲突范围、保护策略、实施手段、实施结果，进一步总结美国贸易保护政策的演进规律。书中指出，美国贸易保护趋向制度化、程式化，而维持政治制度稳定和国家安全是贸易保护主义的深层逻辑。这些观点为我国各界充分认识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成因，以及探究应对策略，提供了理论支撑和决策依据。

　　尽管欧盟贸易保护政策在我国的受关注程度不及美国，但具有鲜明的特征，从学术角度更值得探究。在欧盟贸易保护的实施和发起过程中，超国家利益集团，如具有较大政治影响力的行业协会，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究其原因，一是因为欧盟作为超主权国家联盟，基于治理民主赤字的目标，通过利益集团汇集公众意愿和要求，从而提高其决策透明度和民众参与性。二是因为欧盟贸易政策制定具有特定机制，欧盟委员会、部长理事会和贸易救济措施委员会在征询、起草和决定三个阶段发挥不同的作用，为利益集团的活动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三是因为欧盟是多个主权国家的联盟，谋求“抱团取暖”，联合维护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安全。该书从欧洲主要国家的贸易保护历史出发，结合欧共体、欧盟的一体化政策取向，揭示出欧盟贸易保护的上述特征，认为欧共体在追求内部市场一体化的过程中，积极利用贸易政策对外部环境施加压力，从而达到统一和保护内部市场的双重目标。从《航海法案》到《谷物法》，从俾斯麦到卡普里维，从大陆封锁体系到梅林关税，从尼德兰到联合王国……通过一系列的史实评述与逻辑推理，该书帮助读者近距离观察欧洲执政者推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全过程。

　　相比于发达国家，贸易保护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起到了更为重要的作用。在经济起飞阶段，广大发展中国家都经历了从“进口替代”到“出口导向”的演进历程，而进口替代的过程正是工业化的发展过程，同时也是资本积累、生产率提升、经济增速上升的关键阶段。可以说，贸易保护政策支撑了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经济全球化和现代化进程。然而，在经济起飞之后，贸易保护的弊端会逐渐显现，发展中国家需要跳出贸易保护主义的苑囿，以更为开放包容的姿态融入世界经济体系，这样才能发挥自身优势、实现经济腾飞。发展中国家范围广泛，贸易保护政策各有特色。该书选取了最具代表性的国家，揭示出这些国家贸易保护的特征：印度长期奉行保护主义，并以此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韩国在“进口替代”和“出口导向”战略间灵活切换，较好地推动了国民经济的稳定增长；墨西哥、巴西的贸易保护政策受领导人执政风格的显著影响，具有较强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值得一提的是，广大发展中国家与中国既有合作又有竞争，贸易摩擦与冲突也长期存在。该书有助于读者洞悉发展中国家贸易保护政策的特征与决策机制，对中国未来更好地应对贸易保护、促进同发展中国家贸易发展具有启示和借鉴意义。

　　当前，世界经济复苏乏力，逆全球化动向不断加剧，贸易保护主义在世界范围内抬头。对各界而言，探究贸易保护的特征、演变、成因、影响和应对措施，将是一项长期任务。希望以该书的出版为契机，未来学术界对贸易保护给予更多的关注，更加重视“从史实中探寻规律”的研究范式，为揭示经济社会发展规律贡献更多的优秀成果。

　　（作者系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