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所谓“大陆新儒家”鼓吹“只有儒家能安顿现代女性”,其中声称“做好女儿、好母亲、好妻子”,才是中国女性成就感与归属感的根本所在;如果女性不自觉地把参加社会公共生活取得职业或事业的成功看作自己最基本的价值依托与成就感、归属感所在,就背离了女性的自然属性与家庭属性,女性就不再是女性了,而是与男性没有区别了,等等。这些观点让人大跌眼镜,感到不可思议。在当代社会,妇女接受教育、婚姻自由、职业自由等已经成为社会共识,居然还有人企图用一些陈腐的儒家观念来“教化”现代女性,这无异于在开历史的倒车。
视秩序高于人情、人性的儒家,其女性观的基础是“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他们认为,“男尊女卑”是天地之间的铁律。所以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对儒家斥以“封建礼教”痛批时,儒家的女性观被视为束缚女性自由、限制女性生存空间的罪证之一。
儒家女性观在封建时代有无对错,是可以讨论的事情。古人生活空间有限、视野有限,他们的一些言论虽然荒唐,但在人类童年时期的农耕时代,也不无一定的道理。我们当然要尊重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贡献,但实在不必拿他们的过时言论当成现代生活的指引和准则,尤其不能给另一个性别的人当生活指引和准则,因为这不仅是生活层面的性别歧视,还涉嫌政治层面对女性权利的冒犯。
家庭的功能无外乎:生育功能、经济功能、教育功能、抚育和赡养功能、存储私有财产功能、社会化功能等。在古代农耕社会,生存条件艰苦,人类生育率高、死亡率高、平均寿命短,那时候没有托儿所、幼儿园,也没有普及各类学校、医院、餐饮业,农业生产没有机械化,也没有建立社保养老制度,为了更好地繁衍保种和提高生存质量,一男一女必须搭伴过日子,一内一外,互相依靠,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可以娶多个女人。女人一生中的大部分精力,用来承担生育、抚育、照顾和赡养职责,这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可以是一件值得提倡的美德。
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男女对世界的贡献看上去相当不一样,因而男女不平等的观念一度盛行。不仅中国如此,世界其他地区也有同样的男女不平等观念。这种观念贯穿于人们生活实践中,女性除了服从、服侍于男人,没有受教育、公共参与和其他政治权利。近代政治领域的一件大事,就是消除包括性别歧视在内的各种歧视,争取包括女性在内的公民选举权。但究竟是男女先天素质能力优劣不同才形成了性别不平等观念,还是由于性别不平等观念造成了男女后天分工不同、贡献不等,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循环。
历史在进步,人类不断地拓宽生存空间、拓深生活方式,博古通今、纳古融今,使我们有了更宽阔的眼光、更博大的世界、更美好的生活、更值得追求的福祉。科技进步产生了新的生产工具,农机的生产效率远远大于老黄牛犁地,社会进步使得新的生活生产方式成为可能,社会中只需要一小部分人从事农业,就可以养活一大部分人。更多的人投身到工业、信息业、服务业等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无法想象的领域中。而在这些新型的非农职业领域,男女分工不再明显;与此同时,不仅人的平均寿命达到历史最高,传统社会里需要家庭承担的一些职能也越来越多地由社会化机构或组织承担。如何缔结新型的人际关系,如何重新界定家庭的功能,家庭成员各自承担什么职责,都发生着革命性的变化。
如果一个现代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人生价值定为“做一个好女儿、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好母亲”,如生活能遂她所愿,她仍然是幸福的。但若强行把这三点当成唯一或主要的标准来衡量和约束现代女性,不仅朴瑾惠这样的女政治家人生黯然无光,连全世界亿万名职场女性也算不上“好女人”,但凡把孩子送幼儿园、送学校、支持缴纳社保、送老人去养老院的普通女性,也都会被儒家所否定。
有一些做学问的人喜欢自说自话,假装做学问的人也喜欢自说自话,且只取对自家“有理”和“有利”那部分,片面截取一些老传统来对待当代人,得出了一些新结论。他们未必都是为了哗众取宠博取网络关注度,一些话听上去甚至不无道理,但那终究是老理、旧理,不仅傻得招人笑话,还可能蠢得有毒。在多数奴隶主的眼里,奴隶制度极其美好;在“直男癌”看来,男尊女卑思想永远有道理。即使是古代的食人族部落的理论体系,断章取义研磨起来,也能找出隐隐绰绰有理的影子。但如果非用食人部落的观念来引导现代人,要么是愚昧无知发癔症,要么是别有用心——比如倡导者自己想尝尝人肉的滋味。
中国走到今天,我们自己要懂得,一些不合时宜的传统离我们有多近,我们就离现代文明有多远。人类的理智和良心会由于历史、自然和社会条件的限制,难免无可避免地发生阶段性的无知;但当外在的限制弱化,我们陆续走进现代生活里,没有理由把先前习惯性的无知变成今天不顾良心的差错。任何一群人都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私利而用规则限定束缚另一群人,或给另一群人定义“美德”和“幸福”。
(作者单位: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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