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岳添:法国作家巴黎追梦记
2017年12月14日 08:3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12月14日第1352期 作者:吴岳添

  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中,法国文学始终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巴黎是世人尤其是文学青年向往的圣地,因为像巴黎这样人文荟萃的地方最能够充分发挥他们的才华,正如英国作家都要到伦敦去大展宏图一样。

  自启蒙运动以来,包括卢梭、司汤达、巴尔扎克、左拉、都德、莫泊桑、罗曼·罗兰等大师在内的许多来自外省甚至外国的作家,在巴黎历经坎坷、努力奋斗,最终实现了他们的梦想;也正是他们的丰富阅历和真实感受,造就了那些我们耳熟能详、陶醉其中的经典名著。

  法国作家笔下的外省青年

  巴黎这个世人瞩目的浪漫之都、冒险家的乐园,吸引了无数青年去实现自己的野心与梦想。著名作家司汤达(1783—1842)、巴尔扎克(1799—1850)和莫泊桑(1850—1893)笔下的人物就是这方面的典型。

  青年于连出生于小城维立叶尔,是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1830)的主人公。他相貌英俊、野心勃勃,不满当木匠的父亲和自己微贱的出身,决心飞黄腾达。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背熟了拉丁文的《圣经》,得以到市长德·瑞那家里去做家庭教师。但不久他就诱惑了德·瑞那夫人,恋情败露后不得不去贝尚松神学院进修。这时于连崇拜的拿破仑已经垮台,他就投靠神学院院长彼拉神父,后来经神父介绍,到巴黎当上了拉莫尔侯爵的秘书,参与了保王党的复辟阴谋,还成了侯爵女儿玛特尔的情人。玛特尔怀孕后,侯爵不得不设法改变他的出身,送给他大量的土地和钱财。正当名利地位唾手可得的时候,德·瑞那夫人在忏悔师的逼迫下,给侯爵写了一封揭发他的告密信,于连一气之下来到教堂,对正在祷告的德·瑞那夫人开了两枪,虽未命中要害,但于连依然被市长的政敌送上了断头台。小说描绘了一个健康积极的平民青年,为了前程却不得不与阴谋家们同流合污,最终变成一个伪君子的心路历程。

  巴尔扎克的小说《高老头》(1834)中的大学生拉斯蒂涅,是一位来自外省的纯洁青年,后来认识了野心家伏脱冷。伏脱冷告诉他:“要弄大钱,就该大刀阔斧地干……要捞油水就不能怕弄脏手,只消事后洗干净。”这种处世哲学激发了拉斯蒂涅的野心,促使他走上了通过贵妇们踏入上流社会的道路,这条道路最终在吕西安身上实现了。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三部曲《幻灭》(1837—1843)里,青年吕西安一心想发财致富,为此追求比他大15岁的贵妇巴日东太太,跟着她来到巴黎。被巴日东太太抛弃后,他进入了卑鄙龌龊的新闻界,靠着自己的生花妙笔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为了能够青云直上,吕西安从自由党转入保王党,结果在与人决斗时受了重伤,走投无路准备自杀,又是伏脱冷替他偿还了债务。他在巴黎这个大染缸里一步步堕落下去,成为一个泯灭良心的无耻之徒,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在第二帝国时期大改造之后,巴黎呈现出一派现代大都市的景象。莫泊桑的小说《漂亮朋友》(1885)的主人公杜洛阿,就是在巴黎恶浊的社会环境里,从一个野心勃勃的小科员变成了一个冒险家。他在非洲殖民军服役期间形成了卑劣无耻的习性,回到法国后当了记者。靠着自己迷人的外表,勾引的女人地位一个比一个高,他也因此成了上流社会的名人。在勾引报社老板娘之后,他竟然又用卑劣手段迫使老板招他做女婿,并且升任总编辑,还梦想成为议员。杜洛阿的经历揭露了新闻界的内幕,暴露了巴黎上流社会的腐朽和黑暗。

  作家的摇篮和波西米亚艺术发源地

  与小说里往往失败、堕落的人物相反,作家却往往由于塑造了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揭露了社会现实而大获成功。

  从外省来到巴黎后取得成功的作家不可胜数,例如《红与黑》的作者司汤达生于格勒诺布尔,16岁就到巴黎投身军界,随着拿破仑的大军转战欧陆。拿破仑失败后,他开始创作,作品大多是亏本自费出版的,所以生活拮据。尽管如此,他还是创作出了法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红与黑》,对法国小说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红与黑》带有自传的性质,作家把自己的许多特点都赋予了于连,例如他们都反抗和蔑视自己的父亲。书中的一些女性人物,也都有与他交往过的妇女的特征。1857年,左拉 (1840—1902)随外祖父和母亲迁居巴黎,靠助学金读完中学,但因法语欠佳而未能考上大学。他独自谋生、忍饥挨饿,但始终坚持阅读和创作。22岁那年,左拉进入阿歇特书店当打包工人,由于写的诗受到了老板的赏识,被提拔为广告部主任,因而有机会接触文学界名人,后来走上了职业作家之路。他刻苦钻研生理学、心理学和遗传学等科学知识,逐步形成了他的自然主义文学理论,并在25年里创作了巨著《卢贡—玛卡尔家族》,其中包括《小酒店》(1877)、《娜娜》(1880)、《萌芽》(1885)和《金钱》(1891)等20部长篇小说。

  生于尼姆城的都德(1840—1897),17岁时带着诗作《女恋人》(1858)来到巴黎,他在普法战争中写下的《最后一课》,至今还被选入许多国家中小学的语文教材。莫泊桑生于滨海塞纳省的费康市,1869年到巴黎攻读法学,最终成为世界闻名的短篇小说大师。罗曼·罗兰(1866—1944)生于法国中部高原上的克拉姆西镇,15岁随父母迁居巴黎,成年后以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1912)荣获法兰西学士院文学大奖,等等。

  当时由于不少年轻人从外省来到巴黎打拼,加上这一时期法国小说中出现了吉普赛人的动人形象,巴黎的拉丁区随之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波西米亚文化景观。这里生活着许多贫穷的知识分子、放浪不羁的作家和艺术家,其中包括波德莱尔(1821—1867)和魏尔兰(1844—1896)等后来闻名于世的诗人。他们继承了古希腊以来行吟诗人的传统,也有着巴黎文人玩世不恭的特色,可以说他们是全世界波西米亚艺术的鼻祖。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亨利·米尔热(1822—1861)的《波西米亚的生活场景》应运而生。

  米尔热的父亲是一个兼做裁缝的门房,带着全家从外省来到巴黎。米尔热从小热爱写作,在这方面后来还受到老师欧仁·鲍狄埃的鼓励。他在莫米斯咖啡馆结识了一些青年艺术家,他们都身无分文,对社会抱着反抗的态度,其中有诗人波德莱尔、小说家尚夫勒里和路易·巴尔巴拉,米尔热以这些文人为原型,创作了小说《波西米亚的生活场景》,在《海盗》杂志上连载,并于1851年结集出版,受到热烈欢迎。小说的主人公是哲学家科里纳、画家马塞尔、音乐家肖纳尔、诗人鲁道尔夫,被称为 “四剑客”。他们生活极为贫困,只能出入于肮脏的阁楼和下等的咖啡馆,常常因为无钱而勒紧裤带,几个人合用一套出门的衣服,出门后随时都能碰上债主。然而,用艺术史家冈特的话来说,“他们的贫困加上(可能具备的)才能,使他们形成了一个高人一等的种姓等级”。

  这部小说后来被改编成歌剧《波西米亚人》(又译《艺术家的生涯》),由普契尼作曲,于1896年2月在意大利都灵首演后大获成功,巴黎拉丁区因此名声大噪。到了20世纪,拉丁区的黑猫咖啡馆、火枪手咖啡馆等,由于成了文人和艺术家聚会的场所,或者是萨特等作家写作的地方而举世闻名。与此同时,波西米亚也受到广泛的议论和不同的评价:年轻人赞扬它反传统的自由精神,保守者则批评其玩世不恭的态度。然而,只要有文人存在,波西米亚就不会彻底消亡。波西米亚的审美观念对20世纪的中国影响很大,那种不修边幅、放浪形骸的艺术家“气质”,也得到了文化界及大众的普遍认同(比如一个男乞丐被视为有波西米亚风格而成了网红)。可以说,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世界各地还回响着波西米亚的余音,而这一切都源自巴黎。

  巴黎的魅力就是法国文学的魅力

  巴黎是新思潮流派的发源地、新文学艺术的实验场,它的气氛有利于文化的繁荣,因此不仅使法国作家们“趋之若鹜”,而且也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作家和艺术家,更是流亡作家们向往的圣地。

  卢梭(1712—1778)是第一个来自国外的法国作家。他的祖先原籍是法国的蒙莱里,因为躲避法国政府对新教徒的迫害,于1549年逃难到日内瓦定居,“日内瓦的公民”是卢梭毕生引以为荣的称号。他年轻时在美丽善良的少妇华伦夫人的照料下,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教师,后来他带着自己发明的音乐简谱法来到巴黎,最终成为举世闻名的启蒙思想家和作家。梅特林克(1862—1949)生于比利时根特市,1886年到巴黎参加象征派文学活动,1896年移居巴黎。6幕梦幻剧《青鸟》(1908)是他的代表作,并使他获得了191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贝克特(1906—1989)生于爱尔兰都柏林,为了谋生在欧洲各地奔波,最后在巴黎定居。他在大战期间参加了抵抗运动,为了躲避盖世太保的追捕而到处流浪和逃亡,1938年在巴黎街头还被陌生人一刀刺穿肺部。他由此对人生的荒诞有了深刻的切身体验,最终以《等待戈多》(1953)等剧作成为法国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作家。安德烈·马金(1957— )生于西伯利亚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1987年从苏联来到巴黎,起初因生活所迫甚至住在地下墓室里。他从小跟祖母学会了法语,但是他作为俄国人写的法语小说却无处出版,为了出版不得不佯称译自俄文。他的小说都是以苏联时期的社会现实为背景的,其中《法兰西遗嘱》(1995)获得了龚古尔文学奖,被译成30种语言,使他摆脱了困境而成为著名的俄裔法语作家。中国读者所喜爱的原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1929— )在1978年和妻子一起定居巴黎,1981年由法国总统密特朗授予法国国籍,之后出版了其首部法语小说《慢》(1995),成功变身为法国作家。

  至于他们为什么向往巴黎,卢梭或许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我对于文学日渐增长的爱好,使我对法国书籍、这些书的作者甚至这些作者的祖国产生了深切的感情。”他发现有这种感情的人不止他一个人,“法国文学的优美情趣,使一切有头脑的人折服,而且在那最后吃了败仗的战争期间,我发现法国的作家和哲学家一直在支撑着被军人玷污了的法国名字的荣誉”。卢梭的话使我们懂得了这个“日内瓦的公民”为什么如此热爱法国、热爱巴黎,为什么人们对巴黎似乎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巴黎的魅力其实就是法国文学的魅力。

责任编辑:梁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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