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郁:为了那些明亮的眼睛
2017年11月10日 09:3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11月10日第1328期 作者:何郁

  大约是2011年冬天,一个枯黄的冬日,风不大,极冷,北京干得起粉尘。我去一所市级示范校听课,是高三复习课,三位老师讲作文。这三位老师都是硕士毕业生,都很年轻,工作都有些成绩,一位还是年级主任。但没想到的是,三节课听下来,我的心理落差很大。三位老师讲得满头大汗,那么冷的天,他们的额头上居然一直冒汗。

  课后,三位老师连连说:“何老师,对不起,没讲好,你多批评。这作文也太难讲了。”我没作声,作文课的确是很难讲的,可总不至于讲得大汗淋漓。他们总结道,现在的学生感情苍白、见识贫乏、思想肤浅。这的确是现在学生作文的基本面貌,也是学生作文难以提高的死结。可问题是,就这个面貌,老师们该怎么办?

  2012年,我们的第一场旨在倡导读书、读整本书、读经典著作的研讨会召开了。诗人走进校园,课文作者给学生讲课,诗人、教研员、教师和学生同时登台,朗诵自己心仪的诗文。学生瞪大了眼睛——因为在这几节课上,老师破例没有讲考试、讲题目。

  我们用一场阅读“饕餮大典”迎接新年的到来——那一年冬天异常干燥,几乎没有降水,也没有下雪。在近乎年底的时候,天空依然黄而干燥,地上的落叶一经踩上去,就顿成齑粉。我们就是要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把某些司空见惯的东西踩成齑粉……我们甚至设想,要让那些深埋于题海中的孩子们,试着抬起头来自由地呼吸那久远的久违的书香……

  接下来,我又跑去城南的学校,去“游说”第十七中学,我要让整个语文组带着学生读整本的书,读经典著作。老师们都觉得我有点理想化,说,平时的教学任务都完不成呢,哪有时间读书?还读整本的书?我没有别的办法,就是不断地游说;再就是与老师们一起想办法,选书,荐书,讲课,听课,策划方案……就这样,我们带着学生一点点地走进了阅读。

  慢慢地,学生开始写读后感了,开读书汇报会了;我们的读书活动终于开展起来了。当学生走上舞台用电影配音的方式,演绎着男主人公传奇而悲苦的一生时,他自己演哭了。我坐在下面也看哭了,我不仅哭男主人公,也哭自己,哭这艰难地开展起来的读书活动。它就像一个孩子,在慢慢长大,在慢慢地温暖我的寂寥。

  第十七中学老师们看到效果后,开始自己带着学生读书,读三卷本的《平凡的世界》——两年后,北京市高考才开始规定考《平凡的世界》的内容,我们引导学生阅读的好几种经典都在必考之列。演示汇报时,一个女生走上台去讲解田晓霞、田润叶的爱情,她对小说故事情节之熟悉、对人物特征把握之准确、对爱情分析之深刻,都让我听呆了。

  我想,学生都讲到这个程度了,老师还要讲什么?一个学生只要好好读书,就完全可以培养自我阅读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老师的指导又在哪里?这就倒逼着老师要深入读书,要广泛读书,一定要比学生读得多、读得好,才有可能指导学生,才可能跟学生形成有效的对话;否则就不敢开口了吧——这不就是教学相长吗?进一步说,一个学生对生活的理解、对爱情的剖析如此深刻、细致,我们对她以后的人生道路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想,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说,她只要等待上天的缘分眷顾,大概就可以了吧。

  自此,我又开始了寻找,一种更深入的寻找。如果说,开展名著阅读是为了在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时,寻找几个同道中人,一起来探索语文教育的种种可行性,那么,深入课堂直接给学生讲课,就是在寻找那些格外明亮的眼睛和独立思考的面孔。这个有可能会给我带来更大的惊喜。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推出了高中生读书演讲比赛和古诗文竞赛活动,至今已经第六个年头了。我期待着学生能够用杰出的才华和勇敢的精神感动我、征服我。然而,这种惊喜总是来得那么艰难,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学生平庸的思想和干瘪的语言,在严重地挫败我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的尊严。

  我想到了孔子——我的确想到了孔子。我相信,真正的教师勇者,他心里都装着一个孔子,一个古老中国最开始的教师模样。当年,夫子毅然站在了时代的潮头。他是一个勇者。尽管他这一生走得那么恓惶,然而也是十分悲壮的。当我这样去想去做时,我也听到质疑声;但我想,就我所能,影响一个算一个,唤醒一批算一批,只要去做了,就总是有意义的。

  所以常常是,当我走出教室,走出校园,看到大街上璀璨的华灯一片时,我就仰天望去,痴痴地想,那些远方的星星中总该有我点拨或指导过的一颗吧。我希望他永远闪烁着自己的光,即便微小,即便短暂,即便有可能被风雨吹灭,但只要闪烁过,谁又能说没有价值呢?诗人泰戈尔说,“天空不曾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这是多么自信的生命宣言!

  我穿行在一个学校与一个学校之间,从一间教室走向另一间教室,我反复地琢磨材料,仔细地推敲教案,甚至感觉讲的效果不错,就主动向学校“推销”。我经常在上完一节课且深感充实时,就写道——就经常写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启发人的心智和唤醒人的心灵更有意义的事情?没有,真的没有,那一刻,我感到了做一个老师的美好和幸福,特别是做一个语文老师。

  总记得在北京二外附中讲高三复习课时,一个女生有点怯生生地站起来回答问题,然后又按照我的要求修改作文。没想到,在她念修改稿时,我竟超乎寻常地惊喜——一个普通学校的学生,写出的修改稿,竟比很多市级示范校的学生写得还要好。她看上去其貌不扬,说话还略有一点胆怯,然而念出的修改稿,却完全接近满分。她对《边城》里的翠翠的把握是那么准确,而写作的语言又是那么的纯净,完全配得上一身灵性的“翠翠”。自此以后,我讲解翠翠时,就常常用她的修改稿。

  我的寻找还在继续。但文章总要有一个结尾。我想到了我曾经写过的一句诗:“树越长越高,有谁会想到这是阳光的孩子呢?”是啊,我们老师不就是那阳光吗?或温暖,或热烈,或躲在黑夜的背后,但都在默默地伴随着学生成长,看着他们长高、长大,最终长成参天大树。那个时候,有谁会想到这些树曾经是阳光的孩子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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