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苏瓦雷兹的形而上学被认为是从晚期中世纪到近代形而上学发展历史中的关键转折点。与此相应，苏瓦雷兹研究者也经常将沃尔夫视为这笔晚期经院哲学遗产的继承人，以此说明苏瓦雷兹经由沃尔夫一直延续到康德的持续影响力。

　　德国数学与哲学教授沃尔夫是德国18世纪上半叶启蒙运动哲学的核心人物。西班牙耶稣会士苏瓦雷兹是欧洲晚期经院学术的代表人物。两人的形而上学似乎分处传统与启蒙的两端，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联系？

　　与17世纪的大多数欧洲思想家一样，沃尔夫也是读晚期经院哲学成长起来的。作为一个路德宗教徒，其幼时启蒙是在一所用拉丁语教学的路德宗学校。少年时的他不喜欢天主教经院学术。但成年后对数学的深入研究，使他认识到经院三段论的证明本质。事实上，晚期经院哲学虽然是在反宗教改革背景下出现的天主教新经院学术，但比路德宗宗教改革更契合新时代的理性精神。

　　苏瓦雷兹正是承接了亚里士多德理性知识传统，他的《形而上学讨论集》是第一个成体系的经院形而上学。与传统经院形而上学基本作为启示神学婢女不同，苏瓦雷兹形而上学获得了一种独立于启示神学的地位。苏瓦雷兹认为，形而上学作为一门经由理性之光获得的知识，其研究对象并非上帝，而是上帝和其他被造物所共同属于的“是者”类。由于该“是者”只是自然理性从上帝和其他被造物中抽象出来的共相或者不完满的相似，所以在逻辑上在先于上帝。这门知识的用处在于完善理性、从而有助于对其他具体知识的学习和获得。其他知识包括借助理性研究上帝的知识，都只能假设自己的对象存在以及是什么。只有更高的形而上学知识才能帮助它们确证其知识对象的本质。

　　苏瓦雷兹的形而上学被认为是从晚期中世纪到近代形而上学发展历史中的关键转折点。与此相应，苏瓦雷兹研究者也经常将沃尔夫视为这笔晚期经院哲学遗产的继承人，以此说明苏瓦雷兹经由沃尔夫一直延续到康德的持续影响力。沃尔夫经常强调，不应对哲学进行持续的更新，而应对其进行改善和进一步完善。沃尔夫也研究“是者”，而最能代表他严格学术体系的拉丁语形而上学，出现大量对经院哲学的引用。

　　但是，沃尔夫对经院术语灌注了完全不同的“新义”。比如，沃尔夫将“是者”的本质定义为“是者中首先被把握到的东西，其中包含着其他东西为什么现实地在是者中、或者可能在是者中的充足原因。” 这定义看似与传统经院哲学理解很相近，他还试图举例说明这一定义和前人的概念一致。他列举的第一位哲学家便是苏瓦雷兹。苏瓦雷兹也说事物的本质就是所有归于事物的变化和属性的最首要、最根本和最内在的原则。但实质上，两种理解存在根本区别：沃尔夫定义中的所有概念都在其体系中有清楚的定义，他所使用的每一个词语均其来有自。

　　在沃尔夫的体系中，矛盾律为在“是者”中把握到本质特征提供保证，充足理由律则为把握到“是者”中的属性和可能特征提供保证。只有当本质特征通过矛盾律被规定为首要特征，属性通过充足理由律被规定为从首要特征衍生的，可能特征通过充足理由律被规定为前后相续的、变化的，此时，“是者”才可能在理性中被表象出它是什么。因此，本质只是 “是者”中被理性把握到的诸本质特征之集合。而可能特征在变化时所依据的合规则性则称为自然，需要依赖其他“是者”，是外在于该“是者”的原因。不过，在沃尔夫看来，苏瓦雷兹虽然没能区分自然和本质两个概念，但是他赞同事物之本质就是归于事物的东西，因而他心中的概念并不与清楚定义矛盾。这就是典型的“旧词新义”，这种方式在他的拉丁语形而上学中随处可见。

　　就具体的概念和定义而言，沃尔夫并非苏瓦雷兹的忠实继承者。但这样只能让人再次陷入到中世纪（传统）和近代（启蒙）这样一种对立和断裂的意识中。既然没有继承，沃尔夫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指出经院术语的模糊概念和他的清楚定义是不矛盾的呢？从一个更大的学术背景来看，苏瓦雷兹和沃尔夫都接受了亚里士多德对知识和方法的理解，并且试图将这种方法运用到对上帝的认识上去。而这一点，恰恰是正统的基督教信仰主义者所完全不能接受的。

　　18世纪20年代，沃尔夫所处的德国学术环境正当虔敬主义大行其道。虔敬运动在17世纪末刚出现的时候，针对的正是17世纪德国新教内部蓬勃发展起来的新教形而上学。到了18世纪初期，主张意志高于理性的虔敬运动便很快成为主流。沃尔夫所遭遇的批评首先在于，他将数学方法运用到神学中去了。他的批评者经常指责沃尔夫和下面这些人犯了同样的错误：除了笛卡尔、斯宾诺莎这些哲学家以外，还有亚里士多德和经院哲学家。他们都将数学的定义、推论方式运用到哲学和神学对象上，臆造出了大量的关于种和类的概念，从而破坏了道德和宗教的基础。沃尔夫的整个学术生涯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这些敌视一切形而上学建构的虔敬派神学家。而正是沃尔夫重新恢复了形而上学的名誉。

　　如果说苏瓦雷兹和沃尔夫还有什么区别，那么必须说，沃尔夫是一个在智识上诚实的人，他明确认为对上帝以及圣经上各种神迹的证明，能揭示出的只是这些概念之可能性预设的所有逻辑前提，而不是它们的历史性存在。所以，苏瓦雷兹的理性论证远远没有沃尔夫的体系彻底。但苏瓦雷兹所代表的晚期经院哲学和路德宗认为人类理性无能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至少在这些试图用证明来获得更加确定知识的神学家身上，已经可以看到他们对于单纯信仰的不满足。而这正是苏瓦雷兹和沃尔夫的最大共同点。

　　（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