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拜物教批判与资本语义学
2020年03月31日 00:4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3月31日总第1897期 作者:姚满林

  根据一些学者的考证,“拜物教”(fetishism)一语源自葡萄牙文“feitico”,其基本含义是“巫术”。这说明,拜物教的观念或形式在人类早期就开始出现,它属于原始宗教的一种表现形式,大致反映了远古部族把某些特定物作为超自然能力的对象来崇拜的原始现象。进入18世纪,人们才开始在学术层面关注拜物教问题。按照通常的看法,法国历史学家德布罗斯在《论物神崇拜》中以比较宗教学的研究视野首先使用了这一概念。随后,孔德、马克思、泰勒等从不同维度对拜物教问题进行了探讨。

  值得一提的是,在拜物教问题上,马克思一开始就受到了德布罗斯观点的某些影响,如在1841年的“波恩笔记”中,马克思就摘录了《论物神崇拜》的有关观点,甚至包括对拜物教概念的摘录。当然,马克思的研究并不囿于宗教层面,相反,他更多是在现实生活视域下(尤其是经济领域中)关注拜物教问题。客观地讲,马克思虽然没有写下探讨拜物教问题的专著,但对拜物教批判的那些真知灼见却多见于一些论文、手稿和著作中。其中,《资本论》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文本,也正是在这里,马克思较为集中地对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展开了批判。总体上看,马克思的拜物教批判就是要揭开各类崇拜对象身上的神秘外衣,当这些所谓的神秘性褪去虚幻的色彩或幻觉的形式后,真实的情况也就显露出来了。

  在商品拜物教批判方面,马克思以商品的自身形式作为突破点来进行阐释和揭秘。马克思指出,商品这一外表看起来简单而平凡的东西却很古怪,它充满了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因而拥有神秘性。于是,我们就要追问,这种神秘性是如何产生的呢?马克思认为,商品的神秘性既不能归结于商品的使用价值,也不能归结于价值规定的内容。恰恰相反,要从人们所忽视的商品形式本身来考究,因为在劳动产品取得商品形式的同时,内藏着三重转化或掩盖,我们可以将其简单表述为:劳动产品等同的价值对象性掩盖了人类劳动的等同性;劳动产品的价值量掩盖了人类劳动耗费的时间计量;劳动产品的物的社会关系掩盖了劳动者自身的人的社会关系。凭借这些转化或掩盖,劳动产品就好像拥有了魔法,演变为了商品,成为了马克思称之为“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可见,一旦劳动产品披上了“商品”这件神秘的外衣,崇拜就应运而生,商品拜物教也就出现了。商品世界的拜物教性质来源于生产商品的劳动所特有的社会性质。显然,这是商品拜物教揭秘的关键。于是,体现在商品中的劳动二重性成为商品拜物教揭秘的“坐标”。通过把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使用价值与价值看作矛盾统一体,马克思进行了回溯性分析,逐渐破除了商品形式所具有的神秘性,笼罩在商品身上的一切魔法妖术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货币拜物教批判方面,马克思以货币的本质属性作为切入点来进行探讨和解蔽。在逻辑上,马克思把简单的商品形式看作货币形式的胚胎,反过来,则把货币形式看作商品世界的完成形式,恰恰在后者这里,物的形式把私人劳动的社会性质、私人劳动者的社会关系掩盖得更加隐蔽。在从简单价值形式到货币形式的历史回顾及其逻辑分析中,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出,货币在本质上是商品,而且是用来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货币被神化并受到崇拜,既在于它从商品世界中取得了一般等价形式,从而能够将其他商品的价值演绎为价格形式,又在于作为贵金属的金银取得了货币商品的独特优势,并有着符号化的倾向。对于这一点,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一般等价形式同一种特殊商品的自然形式结合在一起,即结晶为货币形式的时候,假象也就形成。更不必说,当货币在流通中执行其系列职能时,货币本身的神秘色彩得到了重染,其魔术般的诱惑力得到了增强。因此,无论是在执行价值尺度职能上,货币是想象或观念的货币,甚至在货币名称上有着许多幻想,还是在执行流通手段职能上,货币作为一切商品可普遍让渡的转化形式,从而能不断像汗一样渗出来;也无论是在执行贮藏手段职能上,货币催生人们的求金欲,从而执着于“炼金术”,还是在执行支付手段职能上,货币能将卖与买在时间上实现分离,甚或引发某种“货币荒”……所有这一切都映射出了货币的诸重神秘性。然而,货币所有的神秘外观都可以在货币的本质和作为一般等价形式的回溯性分析中得以揭秘。一句话,货币拜物教之谜乃是更为耀眼的商品拜物教之谜。

  在资本拜物教批判方面,马克思以资本的增殖现象作为关键点来进行分析和澄明。与商品拜物教和货币拜物教纷繁复杂的外在表现形式有所不同,资本拜物教神秘的外观在于它能增殖。马克思认为,商品流通过程的最后产物是货币,同时,作为最后的产物,它又是资本最初的表现形式。如果我们撇开作为货币的货币与作为资本的货币的相同点,而将目光聚焦于它们的差异,就不难发现,二者本质的区别在于:作为资本的货币在流通中出现了一个增殖额,马克思把它叫作“剩余价值”。然而,更令人感叹的是,增殖就是资本流通的目的,并且资本的运动永无休止、永无限度。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说,资本的本性滋生并左右了资本家对利润追逐的狂热、对金钱渴求的欲望。必须指出的是,资本流通导致增殖的结果又使人们容易产生这种错觉,即把流通过程视为剩余价值的“诞生地”。在对这一错觉的分析上,马克思的基本主张是,一方面,如果我们着眼于整体的社会生产,那么,剩余价值的形成就不能靠贱买贵卖或欺诈的方式来实现和普遍化;另一方面,资本虽然不从流通中产生,因为流通秉持等价原则,但又离不开流通,因为离开了流通,增殖将无法现实化。既然如此,货币羽化资本,换句话说,剩余价值产生的秘密在哪里呢?马克思的答案就是,货币要化茧成蝶,关键在于能在市场上找到一种独特的商品,其使用价值本身具有成为价值源泉的独特属性,这一独特的商品就是劳动力。通过把劳动与劳动力区分开来,马克思不仅探讨了劳动力的独特性及其价值问题,还揭开了剩余价值诞生的秘密,从而实现了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的超越。

  基于上述梳理和分析,我们不难发现,马克思从商品拜物教到货币拜物教,再到资本拜物教,经过逐层批判揭开了它们的神秘性。毫无疑问,他在深化拜物教问题研究的同时,提出了一种拜物教揭秘术。更准确地说,在商品、货币、资本的本质和矛盾运动分析中,马克思提出了一种资本语义学,商品、货币、资本、劳动、劳动力、使用价值、价值、剩余价值,等等,构成了这一语义学的基本单位。正是在这个独特的资本语义学框架内,马克思质疑了人们(特别是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对商品、货币以及资本的认知或偏见,并通过回溯性分析破除了它们身上的诸重神秘性,从而还原商品、货币和资本的本相。从方法论角度看,马克思的资本语义学与破除神秘的诠释学密切关联着,当批判从纷繁复杂的崇拜现象回溯到简单的商品分析时,分析本身就是一种解释。更为重要的是,一旦资本身上的云雾被穿透了,马克思也就发现了剩余价值的形成同雇佣劳动,乃至工人阶级的命运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进一步说,人的解放作为本真存在的显现,与这个阶级的阶级意识之觉醒密不可分。唯有破除种种意识形态上的虚假和经济生活中的错觉,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个澄明之境方可开启。毋庸置疑,这就是马克思资本语义学的诠释学意蕴。

  (作者单位: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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