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秉光:克服解释学循环的三种尝试
2017年02月28日 08:0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2月28日第1156期 作者:项秉光

  启蒙运动之后,原来作为一种文本技艺的解释学,受自然科学进步和方法论意识的影响,试图在人文领域找到一种能够适用于各种不同文本的普遍性方法。但是现代解释学的这个普遍方法论进程,在它的开端就碰到了个别和整体之间的矛盾问题,我们只能通过整体领悟个别,同时又只能通过个别领悟整体。这就是著名的解释学循环。

  理解是通过整体把握个体

  现代解释学的第一个阶段是在努力地克服这个循环。施莱尔马赫认为,突破解释学循环的关键,是从理解作品的作者入手。他指出,使人的理解产生困难的,是人和人之间因为个体化而产生的分离。因此,解决作品理解问题就是解决作者与读者的关系问题,而克服作者和理解者两者之间差异的途径是达到两者的同一性。通过对作者的思想和生命的理解,作者和理解者达到同一的思想,对作品理解的整体基础就产生了。狄尔泰进一步认为,对作者思想和生命的理解,建立在理解者对自己的体验和理解之上,并最终建立在两者的相互作用之上。狄尔泰把生命的概念推广到一切精神性的东西,使得解释学从文本解释方法,扩展为对一切精神行为的解释艺术。狄尔泰认为,通过作为人和人之间共性的客观精神,过去、他者与自我都处在一种同一关系中,个人就在这样的客观精神世界中进行理解。这种共性构成的精神世界就是一个规则系统,而理解就是通过这个整体的系统来把握个体。

  理解是效果历史的一个方面

  作为普遍方法论的解释学,试图从自身的历史处境跳跃到作者的历史处境,从而通过这种历史的同情性理解,达到对作品背景的整体把握。但是,海德格尔对人作为此在的理解,摧毁了这种客观历史主义的基础。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此在没有某种先在的本质,其本质是在存在中获得的。然而,此在虽然没有某种先在的本质,却有着基本的存在建构和存在规定。此在的存在建构就是“在世界之中”,此在的存在规定是“操心”,而两者的本质都是时间性。因此,此在的基本规定是时间性,其展开意味着对历史性的存在论的领会。所以,海德格尔的人的本质规定,归根结底就是历史性。

  但是海德格尔的历史主义,不同于被他称作流俗历史观的客观历史主义。伽达默尔认为,客观历史主义就是那种认为自己可以置身某种特定的历史时代,以“该时代的概念和观念而不是以自己的概念和观念来思考”。这种历史主义,只考虑外在的历史性,而没有考虑到解释者自身的历史性,作为人存在本质的历史性。历史性的人不可能放弃自身的历史而去客观地理解一个历史对象,他是在具体的历史中去理解的。自身的具体历史处境构成一个人理解时的前见,认识主体是在前见中进行理解的,其理解和解释的不再是作为主体对立面的客体对象,而是自身和他者的统一体。因此,前见是理解的基础,是解释循环的切入点。伽达默尔赋予解释学循环以新的意义,这种循环成了所有理解的积极基础。人们不是要去取消前见这种历史性的规定,而是应该在理解过程中努力把这种历史意识渗透进去。解释学的历史主义不是所谓真实客观的历史,而是一种特别的历史实在,是一种“效果历史”,这种历史观改变了解释学循环的意义,把原来想要克服的循环视作解释的不断发展,在文本及其理解中增加新的主体的历史性,从而能比作者更好地理解他自身。

  理解是从个别上升到普遍

  与早先的解释学不同,施特劳斯既不认为存在一种普遍的解释学方法,也不认同伽达默尔的历史主义,尤其在面对古典作品时,这种历史主义的观点严重背离了古典作品自身的思想基础。施特劳斯认为,古代思想有自身的宇宙秩序观,人按照自然差异,在秩序中处于一种特定的位置。人在这个秩序中的位置差别,就是人在本性上的差异。在秩序高处的人,靠近普遍的理念世界,在认识上更整全,能包纳低处的人。施特劳斯强调,依照更高者才能更好地理解较低者,相反,较低者无法整全地理解较高者。对于精神较低者来说,只有在更高者的引导下,才能不断提升。因此,解释的困难就跟人所处的高低位置有关。解释学的循环意味着一个平面反复的循环,否则整体和个别不会彼此冲突。但是真正的理解意味着一个人的不断上升,这一上升的路径突破了整体和个别的平面冲突。整体不是个别的相加,而是更为普遍的理解。只有上升到更高的高度,才有更为普遍的理解,才有更为整体的把握。

  按照历史主义的观点,古代作品作为历史的产物,已经被现代思想在整体上超越。古人被今人超越的最好注脚,就是古代文本内部的矛盾、上下文差异等,这些都被视为古人的思想和水平落后的表现,因为古人无法意识到现代人能够看到的矛盾之处。而矛盾问题正是施特劳斯和其他解释者区别最大的地方。施特劳斯把矛盾看作文本的关键之处,是理解作者意图的文本缝隙。他认为,如果一位大师犯下了一些连聪明的中学生都会觉得丢脸的错误,那就有理由假定这些错误是有意犯下的。因此,在他看来,文本的错误矛盾和作者的意图是相关的。留心文本矛盾之处,而不是简单地将之视为一种历史发展痕迹或者作者的无意识错误,是施特劳斯关于古人隐微写作的基本教导。

  正是文本明显的矛盾和错误打断了读者的阅读,使得读者意识到文本的断裂。但是,如果以历史主义的思路来看,这种断裂只是反映了自身比古人进步,引出了读者的骄傲而已。但是在施特劳斯看来,这种断裂如果是作者刻意为之,就要特别注意这些断裂中可能含有作者的深意。这样,文本的断裂就迫使明智的读者用心去观察作者在文本中安排的细节。伟大的作家通过有意的文本安排,以深刻的意图引导明智的读者精神上升。这种上升意味着读者从更高的地方越过了文本缝隙,也意味着他从个别上升到更为普遍的位置。因此,解释学循环的困境在施特劳斯这里,不过表明理解被困于线性的历史中。在施特劳斯看来,理解的真正方向,是向上突破。这种向上的路径,正是经典阅读所要引导我们的方向,是人的精神成长之路。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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