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现象学的生活哲学面向
2016年07月26日 08:1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7月26日第1015期 作者:王俊

  近年来,随着研究界对胡塞尔晚期著作,尤其是生活世界理论的深入探讨,以及胡塞尔卷帙浩繁的手稿的不断出版,我们越来越了解到胡塞尔现象学的另一个面向,即某种实践化、生活化的面向,也就是他的现象学思想中包含的以实践生活为旨归的思想动机。由此出发,我们可以对胡塞尔的整个思想道路进行新的解读。相关研究中在国内较为有影响的是道恩·威尔顿的著作《另类胡塞尔》。

  胡塞尔晚年“生活世界”构想的提出直接针对的是一战之后欧洲普遍流行的没落情绪和对现代文明的失望厌倦,这种情绪导致了哲学上的虚无主义。胡塞尔用现象学的方法重新审视了现代科学的展开过程,发现自然科学及其理念化和客观主义的方式,导致了科学探究活动与作为一切人类行为和价值源泉的生活世界的脱节,造成了人类生活之意义世界被抽空、主体的虚无。基于自然科学中理念化的数学形式、因果律和客观主义,最终导向对世界和生活整体的一个普遍形式化把握,追求一个理念化的一般世界、一个空的普遍公式,亦即世界整体的客观形式化。这种纯形式化模式下进行的符号思维实际上抽空了人原本的思维,科学探索活动与主体的所有联系痕迹以及主体的世界性经验视域都被最大程度上消除了。作为技术的自然科学方法远离了直接的经验直观和起源的直观思维——科学本身的意义来源于这种前科学的直观和生活经验,但是理念化和形式化的自然科学过程恰好隔绝了这个本源。因此在科学时代人类陷入了无根的虚无主义困境,在丧失构建性维度的主体中,自由被贬低,人也丧失了回溯反思的能力。

  但是胡塞尔同时指出,现代科学带给欧洲人的这种危机并非源自理性本身,而是来自理性的僭越。因此,克服的途径是重新审视理性的适用范围,对这种已经被绝对化极端化的科学思想方式进行重新反思,把它重新回溯到作为一切思想方式之基地的“生活世界”上去,追溯作为根源呈现的意义的主体构建,追溯一种隐而不显的意义根源性和丰富性。只有基于这种回溯,我们才能重新认识科学和生活世界之间的奠基关系,将后者作为一切人类活动的视域和背景加以呵护,恢复人类生活的意义构建层面和理性自主权,由此抵制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化、克服科学文明的危机。因此胡塞尔的“生活世界”理论是以塑造一种克服危机的合理生活、重新发掘理性生活的方式为最终目的的。

  与“生活世界”相关的,“交互主体性”的构想则在更加具体的层面为人类共同体的哲学探讨提供了一个现象学的方案。胡塞尔用“交互主体性”标识世界的构成维度,也就是由自我出发的、通过主体间的交互形式达成的共同体化过程。一方面,作为个体的人之存在方式的交互主体性和共同体化意味着原初自我的经验中先天蕴含了与他者交流的维度,由此在从主体到共同体化的过程中赋予陌生经验一个原形式的地位,成功洗脱了超越论现象学中唯我论的嫌疑,为包容他者、承认他者之优先性的多元主义世界观提供了现象学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交互主体性也为视域性维度和生活世界的构成提供了一个具有说服力的方案。以交互主体的方式被给予的世界反过来又以沉淀的方式成为主体之间得以理解、互通、交往的视域和可能条件,在此过程中主体和陌生者之间的共同性不断沉淀为现实性和规范性,成为文化传统的延续以及新的个人认知展开的基础。胡塞尔相信,交互主体的共同体构建过程通往一种开放性,这一伦理意义上的最终目标也被视为人类生活的最高形式,胡塞尔称之为“精神之爱或爱的共同体”。

  胡塞尔的交互主体性构想基于发生现象学的构建研究之上。通过交互主体和交互共同体方式的构建,伦理和生活的“规范性”得以在历史中不断构成、不断变迁。这种“规范性”被视为诸多个体和共同体中共识的沉淀,是“家乡世界”的构成要素。作为大全的生活世界是由众多特殊文化世界构成的,特殊的文化世界意味着以交互主体的方式划分的意义维度,对我而言最熟悉的特殊世界就是我的家乡世界,家乡世界的共同体规范就是文化习俗、历史传统,与之相对的他者共同体就是陌生世界。胡塞尔认为,家乡世界和陌生世界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关联性之中,这种关联性以发生学的方式不断交织变化,呈现出跨文化性的特征:对非规范性或异质文化对象的认识过程就是将之编织进家乡世界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家乡世界不断被扩展,跨越原有的有限边界,侵占原先陌生世界的范围。

  哲学源于生活、指导生活且从未与生活绝缘,这一点在经历了实践化转向的20世纪哲学中得到了呈现,现象学概莫能外。对于胡塞尔而言,不仅晚年的“生活世界”构想是针对科学和现代性批判、人类生存安置以及伦理价值反思展开的,实际上他的思想在更早时期就已蕴含了这种面向生活实践的动机。

  在生活哲学的维度上,我们可以将胡塞尔意识现象学的整体看作对于作为主体的经验自我和经验发生的反思,指向主观—相对的、蕴含丰富的、交互主体的普全视域或者生活世界。换句话说,超越论现象学建立在反思的基础上,它是对责任主体的构建能力和构建成果的反思,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以构建的方式显现给主体的。科学化的现代世界观由于其对象化、客观化趋向,在遗忘视域的意识主观性的同时也遗忘了主体,主体和主观性被还原和狭窄化,而在胡塞尔现象学中关于主体自我的哲学探讨维度被大大扩展了,意识的建构能力、过程和成就意味着超越论意义上的主体自由,亦即一种主观构建的无限可能性或者作为经验游戏场的视域。在此意义上,现象学一方面通过对意识建构的发生学分析,捍卫主体的自由空间,提醒人们保持主体的责任;另一方面则通过发生的视域构造理论为现代科学奠基,论证客观主义科学对生活世界的回溯性和依附性,呵护生活意义整体。最后,现象学的视域建构和交互主体性等构想为多元主义的人类共同体生活提供了一个理论框架,而所有这些尝试从根本上都是以面向实践的生活哲学为根本动机的。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哲学系)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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