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宇:但丁赋予自然宇宙神学含义
2017年09月12日 08:1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9月12日第1290期 作者:朱振宇

  在中世纪文学史上,将自然元素赋予精神寓意,从而将自然宇宙和基督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融为一体的手法被称作“寓意解经法”。中世纪末诗人但丁继承了“寓意解经法”,创造了《神曲》特有的神学宇宙——地狱、炼狱与天国。

  在《地狱篇》第34歌中,但丁曾借助向导维吉尔之口追忆了地狱、炼狱的形成与一系列创世事件的关系:撒旦背叛上帝,被逐出天国,从南半球的天上坠落下来穿透了地表。南极附近的土地为了躲避堕落天使的撞击,躲闪到了人类居住的北半球,而地球中心的陆地则从表面回缩,在撒旦身体的周围形成了巨大洞穴——地狱,收缩的土地冲出地表,形成了南极陆地上的山峰——炼狱山。在但丁的视野中,土地的位移与灵性世界中发生的神学事件有着直接的关联。从地球的角度看,撒旦叛变的结果是“土地的丢失”,而人类获救的希望就在失去的“土地”——炼狱山上。在这里:土地的匮乏对应善的缺失,土地的重获意味灵魂的得救。

  与这一段对土地位移的叙述相对应的是《神曲》第14歌中有关四条地狱河流的解释:大海中央有一块已经荒废的国土,叫克里特……山中挺然屹立一个巨大的老人,他的肩膀向着达米亚塔,眼睛眺望着罗马,好像照自己的镜子似的。他的头是纯金造成的,两臂和胸部是纯银做的,胸部以下直到腹股沟都是铜做的;从此往下完全是纯铁做的,只有右脚是陶土做的……除了金的部分以外,每一部分都裂开了一道缝,裂缝里滴答着眼泪,汇合在一起,穿透那块岩石。泪水流入这一深渊,从一层悬崖落到另一层悬崖,形成了阿刻隆、斯提克斯和弗列格通;然后由这道狭窄的水道流下去,一直流到不能再往下流的地方,形成了科奇土斯。

  在维吉尔和奥维德等古代作家笔下,“克里特”是一个充满罪恶、迷误和死亡记忆的地方。根据《埃涅阿斯纪》和《变形记》的记述,克里特王后生下了吃人的怪物米诺陀;国王米诺斯命代达罗斯建造迷宫囚禁怪物,强迫雅典人献祭男童喂养它;雅典王子忒修斯在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杀死怪物、走出迷宫,却背叛了公主的爱;代达罗斯为逃离克里特制造了翅膀,其子却在飞行中误入歧途,葬身大海……在《埃涅阿斯纪》记述的罗马之父的流亡过程中,“克里特”是一个被错认的故乡:埃涅阿斯的父亲安奇塞斯得到神谕,带领特洛伊人寻找“母亲”,安奇塞斯解错了神谕,将“母亲”理解为母系祖先居住过的克里特岛,在到达目的地开始建城时,上天用瘟疫和灾荒惩罚了特洛伊人的错误,令人体羸弱,大地五谷不生,直到家神在梦中指出了真正的西土——拉丁乌姆。

  德林给出了中世纪文学对“克里特”意象的神学解释:奥古斯丁认为克里特岛上存在一个巨大的人体;后人则将“克里特”与拉丁语的陶土一词“creta”加以比附,克里特岛上的人因而就意味着“陶土做的人”,那就是《旧约》中记载的第一个人——陶土造的始祖亚当。在《地狱篇》14歌中,这个人被称作“老人”(veglio),在但丁时代的意大利,“veglio”与现代英语中的“old”一样兼有“老的”与“旧的”两种含义。因此,克里特老人实为“陶土做的旧人”,象征着人堕落后的处境,作为人的高级自然的理智就像是老人的金头,天生美好,但人体的其他部分象征的低级自然却由于原罪而受到了伤害,而从克里特老人眼中流出的四条地狱河流则象征着因原罪而派生的种种罪恶。就这样,古典文学中的罪恶之地就与《圣经》中的关于人类的堕落史合二为一。克里特老人看罗马就像“照自己的镜子”,这意味着象征堕落史的克里特老人正是罗马代表的现实社会的写照。将《地狱篇》34歌和14歌结合在一起,可以读出但丁眼中人类世界地理的形成史:撒旦的堕落引起了土地的丢失,为北半球造成了巨大的洞穴。人堕落之后,旧人用土做成的“自然”也像大地一样失去了完整,就像旧人眼泪流进了身体的裂缝一样,源自眼泪的罪恶之水填补了北半球洞穴的部分空间,形成了地狱。要想得救,就要登上炼狱山,并由此升入天国。

  但丁笔下的天国是按照托勒密的天文体系创造的,它由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和原动天组成。托勒密体系集天文学与占星术为一体,其中的每一重行星天都具有占星学上的象征意义:由于月亮阴晴圆缺的变幻,月球天象征着语法等人间学问的易变和流逝;水星天象征着人类的理智与雄辩;金星天象征着爱情;因炽热而显现为红色的火星天象征着战争和死亡;温度最低的土星象征着压抑和灾难;而温度介于两者之间、呈现出令人愉悦白色的木星天代表幸运……但正如凯(Richard kay)在《但丁的基督教占星术》中所说的,但丁继承奥古斯丁的传统,想通过《天国篇》表现上帝对人的种种精神恩宠,因而每一重天都是善的意志的再现,而托勒密体系中,行星的寓意则善恶并存,而且,即使占星术象征的美德也可能只是世俗意义上的善。为了解决占星术与基督教义的冲突,但丁在《天国篇》中对托勒密体系进行了修正,使每一种行星的特性都与某种神圣的美德相配:月球天中显现的灵魂是一些信仰不够坚定者,其心灵曾像残缺的月亮般失去饱满的信仰;水星天里现身的查士丁尼的灵魂固然表现出饶舌与雄辩,但其告诫却未显示罗马帝国荣耀背后的神意;金星天里显现的是多情灵魂,其世俗爱欲最终让位于基督教嘉许的仁爱;火星与土星在托勒密占星术中象征着不祥,但在但丁笔下,火星天里显现的战死者都是为圣战付出生命的英灵,而土星天象征的压抑与苦难则被置换成了隐修者的避世绝俗与苦修;对于占星术中介于火星天、土星天之间,象征吉祥快乐的木星天,但丁则为其赋予了政治神学寓意:木星具有的“中庸”特性正是政治统治的关键,因而木星天中显现的都是曾给人类世界带来幸福的基督教君主。按照但丁的解释,代表人类理智成果的恒星天赐予每个人不同的天赋,但上帝的恩典之光从原动天一般无二地投射到世界,造就了彼此不同,但同样拥有得救希望的人类。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外语学院)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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