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体系是资本主义经济学硬伤——乔治·巴塔耶对理性经济人物欲法则的批判
2020年06月22日 10: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6月22日第1952期 作者:刘励敏

  【核心提示】巴塔耶以非生产性消费作为政治经济学的核心,尽管没有马克思以消灭私有制为核心来得彻底,但目标都是要消除劳动者消费的资本化,赋予劳动者财富消费的主权。这对于我们今天研究以人民为本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为培育我国强大的民生消费市场,提高经济质量和城乡居民生活消费水平,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具有一定的理论参考价值。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所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以及近几年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等逆全球化暗流出现,一次又一次地表明资本主义目前已出现某种颓势。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受马克思主义理论影响的法国著名思想家乔治·巴塔耶,在分析1929—1933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的成因时,就鲜明地提出了“耗费观念”和“普遍经济论”等颠覆古典经济学资本利润最大化法则的思想和理论,批判谋划式的物欲主义孤立体系,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是违背人性的“有限经济”。

  以功利主义为中心的同质生产社会

  资本主义生产以商品生产者占有大量资本和雇佣劳动为前提,其实质是剩余价值生产,而资本的不断积累则又以剩余价值的不断增加为前提。所以,巴塔耶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功利性生产极端冷酷和精于算计的世俗世界,其强烈的表现形式就是一个没有人性且只有交易的同质性社会。“同质性在此表示多种要素的可通约性以及对这种可通约性的意识”,每一种要素必须对另一种要素有用,按照一个共同的尺度整合到环环相扣的生产链条中,而成为一个商品生产的功能性环节。正是基于此,巴塔耶把同质性社会界定为实用的生产社会,“一切没有用的要素都排除在社会同质的部分之外”,特别是排除劳动者寻求自主和自为的异质性要素,以组织高效率低成本的生产,实现物的产出和占有的最大化。由于“社会的同质部分由占有生产资料或者注定要维持和购买生产资料的货币的人们组成”,因此,同质性生产就是以攫取剩余价值为目标的资本主义生产。

  在巴塔耶看来,资本的增殖性与生产的同质性具有内在一致性。同质性生产是实现资本增殖的必要条件。因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同质性生产的基础即共同尺度就是货币,是衡量社会一切劳动和集体活动生产的不同产品交换计量的等价物。其功能是将劳动个体还原为他所创造的产品,将人性还原为可以交换的存在物。在这里,依照货币这个同质社会的标准,“每一个人的价值就是他所生产的东西。换句话说,他不再是一个自为的存在了,他只不过是集体生产活动的一种功能而已”,这个功能就是为生产资料所有者的资本家生产剩余价值。在这里,被抽象整合的同质性要素是没有人格尊严权的雇佣工人,“同质活动把他们排除在利益之外,却不把他们排除在劳动之外”,而是在资本家的强制和监督下劳动,创造其价值量大于劳动力价值即含有剩余价值的商品。更为恶劣的是,资本家为了获取更多的生产者剩余,还会在劳动过程中大幅度提高对雇佣工人的使用强度,以降低单位产品的劳动成本。这就形成了如马克思批判雇佣关系时所指出的“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的异化劳动。正是这种极端功利主义的同质生产,造成了同劳动者对立,同社会对立,同自然生态对立,导致资本主义恶性膨胀,因而巴塔耶认定这种有限经济必然走向没落。

  生产与消费对立的物欲化社会

  在商品生产过程中,由消费形成的需求对生产起决定作用,脱离消费的生产最终必定导致经济危机。然而,资本主义经济恰恰违背这个常识,把生产同消费对立起来,控制和压制个人消费,片面地追求财物增长和资本积累。巴塔耶认为对资本的占有、谋划和不断积累的有限经济活动是理性经济人的主体经验,或者说是理性经济人实践的目的论。这不仅仅体现为有限经济的同质性生产,采取种种压榨性手段盘剥雇佣工人,同时也表现在有限经济生活消费的资本化上,把消费作为财富再生产的一个环节,极力降低和延缓劳动者个人的生活性消费。

  正是基于此,巴塔耶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是“致力于积累并确定生产机制积极增长”的物欲社会,资产阶级“把利用可用资源进行企业扩张和增加资本投资放在首位。换句话说,它更喜欢财富的增长而不是财富的直接利用”。为此,“资本主义社会一般地总是把人的东西归约为物(商品)的状态”,这便产生了物对人的奴役。在强制性的劳动过程中,雇佣工人实际上和产品分离,他们不能自主地消费自己生产的产品,其生活消费则被迫转化为仅够维持劳动能力再生产(即生命延续)的生产性消费。于是,雇佣工人的生活消费资本化,异化为资本生产的投资,成为再生产的一个功能性环节。在巴塔耶看来,资本主义社会大多数人生活消费的这种工具性,一定会造成生产和消费的对立,特别是压制人们的发展型和享受型消费,以致扼杀文化、艺术、休闲等非生产性奢侈消费,最终必然出现能量(产品)过剩的经济社会危机。然而十分可悲的是,“资产阶级没有意识到增长至上与其反面,与所有形式的非生产性耗费、制度以及耗费的创造性价值之间的对立”的严重后果,没有看到这会破坏宇宙地球能量的循环,导致整个世界社会结构的失衡甚至崩溃,因而他断言资产阶段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正是基于这个判断,他赞同马克思“彻底将物(经济)的世界从一切外在于物(经济)的因素中解放出来”的根本主张,将物归于人,将人归于自我支配的自由。

  从孤立利益提升至普遍利益

  巴塔耶在1933年研究耗费(消费)问题时就曾指出“资产阶级社会依据一种重视利益的理性,竭力使耗费贫乏,于是便只能成功地发展了普遍的吝啬”。上述异化劳动和异化消费就是这种普遍吝啬的唯功利主义生产社会的产物,由于它反人性而独尊资本,巴塔耶认为这是一种“立足于孤立利润法则”的有限经济体系。其“经济学满足于将孤立的情况加以推广,它将其对象局限于为了有限目标即经济人的目标,而进行的操作”,这在学理上就形成一个以理性经济人谋划式功利思维为中心的孤立体系。但现实的经济活动是人的生产和生活的活动,涉及经济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因而必然要将所有可研究的经济社会现象总体协调起来进行考察。正是如此,巴塔耶追问“整个生产性活动难道不应在它从周围事物那里所接受的改变或它给周围事物所带来的改变之中被考察吗?换言之,难道没有必要在一个更广阔的整体内部来研究人类的生产和消费系统吗?”所以,他认为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矛盾在于忽视经济发展的普遍目标,永远无法超越孤立利润目标的限制,无法满足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无法解决由于孤立利益方式所导致的经济社会危机,这是资本主义经济学自身难以治愈的硬伤。

  针对这个根本问题,巴塔耶受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启示,从社会总体性视角研究政治经济学问题,提出以普遍的观点取代孤立的观点,从孤立利益至上提升到普遍利益至上,进而创立普遍经济学,对资本主义古典经济学进行大胆的颠覆。作为对有限经济的深刻否定,普遍经济学从“宇宙尺度下的经济学”这个宏大普遍的角度出发,强调把社会生产和消费的能量循环看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并以这个整体系统观来考察复杂的经济社会现象,研究人的生产和消费活动的同一性、财物生产增长同地球能量循环的规律、人类生存发展同过剩能量(财物)消耗的关系。呼吁“维护人类摆脱个体向物的缩减的自由”,反对异化的唯功利的资本逻辑,彻底解决由经济人的物欲膨胀导致对劳动者物役所产生的能量(财物)过剩问题。倡导自由、自主、自为的人性情怀,终结有产者对无产者的剥削,推动人类从功利谋划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综上所述,巴塔耶对资本主义经济学的批判,自始至终抓住生产与消费这根主线,以耗费(消费)为切入点,剖析压制非生产性消费的功利谋划式孤立体系病根。同时,在解决孤立体系造成的全球能量循环失衡的方略上,他提出依靠工人进行阶级斗争“成为社会耗费的最伟大形式”,倡导发达国家对落后国家进行经济援助的“光荣方式”。从本质上分析,这两种方式都是用普遍经济的原则对资本主义经济学进行重构。总之,巴塔耶以非生产性消费作为政治经济学的核心,尽管没有马克思以消灭私有制为核心来得彻底,但目标都是要消除劳动者消费的资本化,赋予劳动者财富消费的主权。这对于我们今天研究以人民为本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为培育我国强大的民生消费市场,提高经济质量和城乡居民生活消费水平,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具有一定的理论参考价值。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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