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械复制到数字合成的超影像挑战
2020年12月04日 08:1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2月4日第2062期 作者:陈卫星

  自19世纪开始,人类发明通过机械装置完成的感光过程,开启了影像现代性的新时代。影像的现代性意味着人类社会的主体意识可以借助于视觉的机械复制手段来予以塑形。通过视觉观察的位置和视觉获取的方式,作为传播者的社会主体不仅拓展客观认知的视野,同时也在更新和建构新的社会关系。

  机械视觉的审美再现挑战此前的文化观念。人们曾经陶醉于写实绘画,而机械影像推出一种全新的标准来评估和探讨视觉经验的功能和性质。到20世纪初期,各种各样的科学话语与实践倾向于探索视觉经验的新方式,挖掘视觉意识的流动性与可互换性。

  人们视觉经验的更新与当时相对论的出现密不可分。1919年5月29日,关于日全食的一张照片证实了爱因斯坦的力学推理,从此人们开始明晰运动是曲线的,而非此前大家所认为的直线或直角。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德国魏玛时期,经济复兴激活了各种新兴的先锋艺术运动。在造型观念上异军突起的包豪斯运动聚焦城市扩张的外观所标志的经济繁荣,由此在视觉组织的意义上容纳符号学意义的衍射结构,包括人工照明、镜面反射、玻璃与钢铁建筑、铁路、博物馆、庭园、摄影、流行时尚、群众形象等景观。本雅明由此总结出影像现代性的社会学特征是滋生游移的观察者,机械复制的视觉文化通过影像的感性驱动带来从情绪到理念的一个通道,经过潜意识的沉淀,形成一个社会性情感能量的循环,这样就把大众心理转化成一个政治矢量,因为它营造了一个政治空间,预言了随后的美学政治化潮流。

  二战结束以后,社会意识的裂痕滋生了对“景观社会”的反思,居伊·德波提炼的这个概念质疑视觉感官的客观性:商品的统治越虚假,它在自己的景观中所起的作用就越大。因此,揭示以视觉隐蔽或视觉诱惑为手段的视觉抽象恰恰是需要人们警醒的对象:“景观不能被理解为一种由大众传播技术制造的视觉欺骗,事实上,它是已经物化了的世界观。”而在视觉观念上异曲同工的福柯,基于“全景敞视监狱”的历史经验,回顾人们怎样通过视觉影像的经验控制来制造一个社会管理机器,换而言之,权力是在最后凭借的手段中能够看到和被看到的能力。

  今天的现实生活中到处可以找到监视器、信息台和游戏机,视觉化的大数据不仅是行政管控和商业计算的最新模式,而且通过短视频和在线文化融为一体。在一个泛媒介化的时代,没有被媒介化的文化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文化,包括视听娱乐、游戏产品、广告信息、消费资讯等,所有能够产生受众规模或具有符号意味的信息,都被数字化的屏幕一网打尽。生活场景和社会关系的界面都通过屏幕在不断聚合、传播和联通。社会世界和影像世界的界面关系的活跃性成为一种传播指标,从受众心理学的角度不断地缩短距离,亦不断地制造距离。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用以增强天然视力的任何形式的器物都具有技术性质,比如感光物质、机械装置、数码技术,由此生成影像并产生循环。数字时代的像素化的屏幕是由电子信号和真空区两者造成的。如果从千万级像素和万分之一秒的影像采集手段来看,现实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具有戏剧性和审美性的对象。源于短语“图像元素”的像素不仅仅是光点,也是记忆单位,其数值大小取决于电脑的存储器或是信号带宽。像素化的图像是一种充满个性和竞争的世界,因为个体和媒体的互动越来越满足于追求一个可以影像化的世界,正是这种趣味的驱动,短视频影像的洪流演化为社会关系的加速器。

  科学家们估算人的视网膜含有1亿个神经单元,每秒钟能进行100亿次运算。影像传播的量化趋势,一直追求视觉的饱和度,由此形成古典图像和当代影像的势能差异。换言之,以视觉感受为特征的影视文化如何呈现,取决于对图像或是视觉存在的现代偏好。当人们的再现意愿不再执着于宏大叙事的理念,对感官满足的追逐就成为影像叙事的资本动力,生成超影像的现代性外观。

  从文创产业的市场逻辑出发,人们往往会执念于短时效的文化量产、个性化和消费性的结合、昙花一现的快速扩散。从物的表现特征来说,可以看到数字游戏的转换、空间切割的频率、金融霸权和技术霸权的联盟以及都市生活的万花筒。正是因为物质性元素的强化,人的身份特征越来越借助于行为的夸张、动作的极限乃至事件的偶发性,感性的触点和黏性成为超影像的内在动力,不然难以想象为什么我们要追求5秒、15秒、30秒这些有差异的时间结构来突破影像表达功能的极限。

  如果把电影作为影像表达的再现特征的代表,可以发现当代电影有三个基本特征。第一个特征是极端美学,在行为、节奏、逻辑的外观上,都是一个加速夸张、令人晕眩、目不暇接的动作衔接,形成一种过度影像。比如,《速度和激情》系列片和相当一部分以动作为主要情节的科幻片。第二个特征是时空结构的重构和像素类别的混搭,以克里斯托夫·诺兰为例,从《记忆碎片》到《盗梦空间》以及后来的《敦刻尔克》等,都对常规的时空概念进行多层次和非线性的重组,并由此带来叙事模式的创新,呼应当今蓬勃发展的网剧的叙事模式。第三个特征是自我参照,即此时此刻的影像作品与之前的影像作品在语言形态上的互文性。比如重新调度、二度创造、滑稽模仿、致敬或引用等等重新阐释的影像策略,由此产生影像段落的重叠、复调、环绕和回归等文化再生产的自循环结构。影像的自反性有助于丰富影像的历时性和共时性的交叉,从而开辟新的叙事空间。

  按照媒介学的原理,一个时代的主要记忆是由主要媒介来形塑的。当代的数字技术使得影像不断有新的生存方式,而这种新的方式就会给人们的社会记忆制造一种媒介接近性的代际差异。人们的主观经验越来越依靠非主观的技术客体,新设备、新装置成为人们在创作和接受影像的过程中的工具性配置。主体性如何面对已经介入社会理性的现有网络之间的复杂性的技术冲击?换言之,超影像的修辞学是如何引导社会意识的主观性和客观性,这是我们面临新的认识论的挑战。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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