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嘉:荷兰静物画与中国青花瓷
2019年02月25日 09:1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2月25日第1639期 作者:詹嘉

  17世纪是中国与荷兰贸易的黄金时期,荷兰东印度公司将中国瓷器大量销往欧洲,其中景德镇瓷器独占鳌头,而景德镇的青花瓷更是一枝独秀。青花瓷输入欧洲后,广泛地影响了欧洲的社会经济和餐饮文化,也促进了静物画创作的繁荣。

  青花瓷传入与静物画繁荣

  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02年成立。1602—1682年,东印度公司输入欧洲的中国瓷器超过1600万件,1729—1794年多达4300万件,其中大部分是景德镇青花瓷。

  青花瓷属釉下彩瓷,用氧化钴料在坯胎上描绘纹样图案,施透明釉后,约经1300℃还原焰一次烧成,钴料融于坯釉,蓝白相映、晶莹明快。其中御窑青花纹饰严谨、精致;民窑青花则随意、洒脱。青花瓷充分吸收了中国画的构图与技法,具有优雅恬淡的东方色彩、缠绵疏朗的吉祥纹样,输入欧洲后成为上流社会人士地位、财富、品位的象征。青花瓷餐饮具传入荷兰后,由于功能多样、取放方便,淡雅隽美、怡情益智,可以营造优雅的进食氛围,所以逐渐融入了荷兰人的日常生活,成为他们餐饮文化的一部分。

  同样是在17世纪,荷兰的静物画创作繁荣起来。静物画源于古希腊、古罗马时期,表现静置的事物,或静态的物品,在绘画中属于陪衬角色,主题不具备独立性。直到文艺复兴时期,静物画才悄然兴起并获得独立地位。17世纪,荷兰静物画真实再现人们日常生活的新景观,荡涤其“死物画”的寂寥,与肖像画、风景画鼎立于欧洲画坛。

  荷兰静物画的繁荣是由很多因素共同促成的。首先,17世纪荷兰成为欧洲最富裕的国家,国强民富、文化宽松,艺术创作摆脱了宗教、宫廷的束缚,为静物画的繁荣创造了有利条件。其次,荷兰贵族们希望投资静物画而创造财富。艾恩·罗宾逊指出,荷兰人以商人的方式对待美术,他们投入大量的资金只是为了从中获得更多收益。因此,静物画也成为他们争相追逐的对象。再次,17世纪荷兰静物画繁荣还得益于中荷两国间的工商贸易,特别是景德镇青花瓷作为中荷经济交往、文化交流的特殊载体,为静物画创作注入了新鲜血液,其盘碗、瓶壶等,为创作静物画增添了新的品类。

  荷兰的静物画家面对世俗生活、面向市民阶层,多取材于中产阶级的生活场景和日常物品,将陶瓷、玻璃、金属等器皿,与果蔬、花卉、鱼肉、酒液、炊具等并置在一起,构成特殊的画面,并与不同的时序、季节、环境相联系,以具象的表现方式、写实的艺术语言,用线条和色彩细腻刻画静物的结构、色彩、空间等形态特征,营造出色彩亮丽、造型精准、刻画逼真的视觉效果,反映人们的生活情趣和时代特点,形成了新的审美趣味,在欧洲乃至世界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静物画彰显陶瓷文化魅力

  威廉·卡尔夫、威廉·克拉斯·海达是荷兰著名的静物画家。他们的静物画画面虽然不同,但都再现了优雅的环境、精致的餐具、充裕的食物,其逼真的形态和质感仿佛能够使观者触手可及,洋溢着宁静闲逸的生活情调。正如丹纳所言,“那时的人发现了现实;蒙住眼睛的罩子掉下了,几乎一下子懂得刺激感官的外表,懂得外表的比例、结构、色彩”。

  在17世纪荷兰静物画描绘的器物中,景德镇青花瓷独具神韵。景德镇青花瓷质地软硬兼备、造型凹凸有致、釉色明暗有别、图案繁简有趣,比金属、石木、玻璃更难刻画。艺术家要赋予其静谧的生命力,采用具象写实的方法是最佳选择。这不仅是一种绘画技巧,也是一种新的美术观念。画家通过大小的形体、曲直的轮廓、虚实的光影、粗细的线条、疏密的纹饰,再现瓷器的真实美。譬如1638年威廉·克拉斯·海达的画作《生活器具》(图1),其青花瓷碗碗壁绘有四个青花盾徽,每个盾徽都有一个长着两个人头和五个兽头的怪物。盾徽两侧的飘带上书拉丁文:Septenti nihil novum,意为“莫与智者语神奇”。这幅画中的瓷碗就是东印度公司订制的青花徽章瓷碗(图2),瓷碗图案由葡萄牙、荷兰陶艺家设计,于明代万历年间由景德镇陶工特别制作。

  威廉·卡尔夫善于细致入微地观察物体的质感,能够将不同质感和纹理的物品诸如荷兰的金银器、威尼斯的玻璃器、景德镇青花瓷等同框并置,使物体的形状、色彩、质感、反射和透明感相协调,创造出豪华而宁静的画面效果。

  景德镇瓷盘是荷兰最流行的食器,直径长短兼备、腹部深浅各异,深腹大盘可盛装龙虾、瓜果、糕点等,浅腹小盘仅可盛装干果。荷兰静物画中的瓷盘大部分为青花克拉克瓷盘,这种瓷盘口部主要分圆口、花口、敞口、折沿口,纹饰繁缛且层次较多。在卡尔夫《橙子桃子和葡萄酒》中,倾斜摆放的折沿深腹青花盘成为画面主体,与垂直的玻璃酒杯构成了稳重的画面,在高光映照下瓷盘的质地和上面的花卉清晰可辨,与毛茸茸的桃子、莹润剔透的玻璃相得益彰,令人迷恋。这幅画中的瓷盘与明万历景德镇青花瓷大盘非常相似,且两件瓷盘都采用了椭圆和扇形的开光装饰。需要强调的是如果将青花折沿宽边深腹盘的盘口朝下,其造型类似于当时欧洲流行的淑女宽边帽,迥异于中国传统女帽。这种瓷盘或产自景德镇,或是荷兰的代尔夫特仿制景德镇软质青花瓷。

  景德镇瓷碗并非荷兰人常用的食器。这种瓷碗口径或大或小,但腹部较深,偶有加盖瓷碗。卡尔夫的《有船蛸杯的静物》中的深腹大盖碗是明代装糖的器皿,通体青花纹饰,腹部镶嵌浮雕五彩道教人物,由此可以判断这种碗产自景德镇,制作时期应该是道教盛行的晚明。明万历景德镇青花深腹盖碗器表为青花山水,盖碗腹部是四组白胎人物浮雕,每组2人对称镶嵌,为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八位仙人,中间是白胎狮钮。这两件器物极其相似:大碗深腹加盖,造型端庄厚重,通体青花山水纹样,开光处镶嵌中国道教人物;不同的只是卡尔夫画中瓷碗上的道教人物有五彩装饰,而明万历景德镇青花深腹盖碗上的道教人物没有五彩装饰。在这幅画中,画家将深腹大盖碗置于画面最显眼的位置,采用局部高光的手法凸显瓷碗的清幽华丽,瓷碗仿佛本身就是发光体。显然,卡尔夫是想用这种聚焦方式来引起人们对中国物品的关注。

  景德镇青花瓷壶一般用作饮具,有执壶、提梁壶,主要盛装酒、茶、咖啡,口部小,多无盖,颈部细长,腹部浑圆外凸,流柄兼备。在卡尔夫《静物与执壶》(图3)中,青花执壶占据画面中央,连同旁边的瓷盘均镶上金边、金足,构图呈三角形,增加了画面的稳重感。壶、盘质地纯净、造型准确,青花幽蓝、纹样生动,写实技法非常细腻,瓷器明亮的青蓝色与毛毯深沉的暗红色,冷暖色彩搭配和谐,画面整体感强,视觉中心突出。明嘉靖景德镇喷泉纹青花执壶(图4)的纹饰和器形与卡尔夫静物画中的执壶非常相似,壶口、流口、执耳上的金属饰物由欧洲工匠后来镶嵌,是典型的景德镇产品。

  据此,我们不难发现威廉·卡尔夫、威廉·克拉斯·海达将景德镇青花瓷作为构图要素,从器物造型、装饰纹样,乃至色彩运用、光的变幻、软硬质感等多个方面凸显了画面的艺术感染力,更彰显了中国陶瓷文化的独特魅力。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19世纪华瓷对西欧饮食文化的影响研究”(16BZS020)、江西省社会科学专项项目“景德镇陶瓷器物史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景德镇陶瓷大学艺术文博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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