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的传染病隐喻及思考
2020年04月09日 00: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4月9日第1903期 作者:林升栋

  尽管病毒传染和信息传播的内容不同,但是传播学理论和术语借用“病毒传染”的隐喻由来已久。在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从传播学角度回顾“防疫论”“病毒式传播”等隐喻概念,探讨“无症状感染者”的新隐喻可能,具有别样的意义。 
  
  历史上的“防疫论”和“病毒式传播”
  
  20世纪60年代,威廉·麦奎尔(William McGuire)提出著名的“防疫论”。他发现,在人们只接受过某一方面观点,进一步接触到跟现有观点相反的信息时,就像一个人受到病毒侵袭,几乎都会受到相反观点的影响。这取决于反面信息(病毒)的攻击能力。大多数病毒对人体无害,就像这个世界多数信息对我们影响甚微,但要是遇到如此次的新冠病毒,我们的免疫系统(原有观念)就会受到攻击。要使人们免受反面信息(病毒)影响,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滋养法,也就是加强自身的免疫力。面对的反面信息越强,对原有观念的危害就越大,这时只有受众的防御(免疫)能力越强,对原有观点深信不疑,才有可能抵制反面信息的侵袭。另一种是接种法,既然将来不可避免会碰到反面信息,那就像种痘一样,事先就接触到比较弱的反面观点(疫苗),会刺激其先建立好对反面观点的防卫机制(生成病毒的抗体),这样将来碰到反面信息时不易动摇其原有观点。从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治来看,免疫系统有个体差异,人们把希望寄托在特效药和疫苗研发上。特效药的传播学隐喻,就是原有观点在反面观点的攻击下摇摇欲坠,这时有新信息进来,对反面信息展开有效反攻,从而保护并完善了原有观点。 

  从比喻角度来说,信息传播者也追求传播效率,信息像病毒一样快速扩散,受众像患者一样被感染并成为传播者。病毒在扩散过程中可能产生变异,信息在传递过程中也会变异。病毒的毒力和感染力决定了它对人类社会的危害程度,这两大因素彼此有一定的牵制。毒力太强,感染者死亡,就没办法继续传播他人,病毒也就跟着灭亡。而且对于凶猛的病毒,人类会采取严苛的措施,宿主即使死亡也会被严格处理,病毒不好传播。当然病毒毒性太弱,一进入感染者身体就被免疫系统干掉,也不会有危害。能够造成较大危害的病毒必须演化成慢性感染症,与感染者共存,或暂存于中间宿主以伺机传播。根据生物进化论的观点,在病毒变异和环境选择的过程中,能够造成社会性危害并可能卷土重来的病毒肯定在毒力和感染力之间达到了某种平衡。信息传播同理,极端观点固然会吸引一些铁粉,但难以走得太远。那些对社会产生较大、较久影响的信息,带有倾向性但比较温和。病毒传染和信息传播都受制于环境和个体差异。防控疫情期间,提倡“少出门,勤洗手,戴口罩,室内勤通风,室外少聚集”,也是信息控制的做法,断绝与信息接触的渠道。

  互联网时代又出现新术语“病毒式传播”。当一条互联网媒体信息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时,通常意味着它快速传播变得热门流行,而且是通过人际传播的方式。这个隐喻很清晰,一个病原体——可能是一种观点、一个产品或一类行为,从已被感染的宿主通过某些接触过程扩散给那些易感者,易感者有可能因此被感染。沙拉德·戈尔(Sharad Goel)等人2016年的研究指出,病毒式传播与传统大众媒体都能触及大批人群,传统大众媒体是统一从一个传者(节点)出发,直接通过媒介同时触达大量的受众(终点),而病毒式传播则像一张族谱,先从少数人开始,扩散成多层级世代谱系,中间存在多个节点(分叉点),每个节点只传染给接触过的有限人数。在这个过程中,发现首批富有影响力的种子用户是病毒式传播成功的关键,首批用户和关键节点将信息传递给他们的社会网络,就可以在社交网络上产生“流瀑效应”:信念和观点从一些人传播给另一些人,越来越多的人不是依靠自己的判断,而是依靠(自己认为)别人持有什么想法来做判断,随着相信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像瀑布那样一泻千里的态势。有影响力的用户就是超级传播者。然而在移动社交的时代,病毒式传播可能忽略了传播中“无症状感染者”的存在。 
  
  “无症状感染者”引发的传播学思考
  
  新冠肺炎疫情中看到最多的词,有一个就是“无症状感染者”,即无临床症状,但呼吸道标本新型冠状病毒病原学检测呈阳性。通俗的说法是,体内携带病毒,但没有不舒服,没有出现发烧、咳嗽、呼吸困难等新冠肺炎发病的典型症状。感染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患病,可能在无意间传染给其他人。从信息传播的角度来说,“无症状感染者”就是那些曾经密切接触过信息的传递者,因而对信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又对信息“无感”的人。他们对该信息没有明确的态度,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他们既有的态度与该信息和平共处,自己主观上也不觉得受到该信息的影响,甚至都不记得接触过该信息。他们不知不觉成为中间人,其传播方式是平常所说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随口的一句话,就把这颗种子传给了易感者。作为信息携带者,其本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受到新信息的影响,从自我报告来看,他们与没有接触过该信息的人无异。传播学一直重视“传”的研究,即有计划、有目的地转授、传递、推广,却很少关注“染”的过程与包括对“无症状感染者” 在内的“感染者”的研究。

  无症状感染者比较分散,其影响过程必须要密切接触,自然人数有限,无法像超级传播者那样一呼百应,蔚为壮观。但病毒式传播中对无症状感染者的研究应得到重视:第一,无症状感染者的基数高于超级传播者,当这个基数庞大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实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传播效果。第二,无症状感染者的影响过程,也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过程。之前受制于口头主观报告的研究方式,现在随着大数据、社会网络分析、心理学内隐测量的发展,是有可能帮助研究者锁定无症状感染者,进而用文本分析、符号学等方法切入微观的互动场景。第三,无症状感染者的影响过程虽是精微的、具体的、个别的,研究过程虽难以涵盖总体,或可以小见大、以点带面、从个别到一般归纳出一些规律和理论。无症状感染者的存在,说明了信息重复曝光的力量,信息只要被携带,就有可能被传递。 
  
  传播学“无症状感染者”研究的可能
  
  在互联网时代的病毒式传播中,确认“无症状感染者”的技术是可能的。在社交媒体上,即使用户没有转发某条信息,或者评论这条信息,在“众目睽睽”下留下接触记录,但这条信息是否出现在某个用户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多长时间,是否被反复观看,是否放入收藏夹,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无症状感染者”的一个基本前提是其接触过该信息,现在的大数据使之有迹可循,无以遁形。其中,多次观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是自己多次翻看,还是朋友圈多个朋友转发同样内容,因此多次阅读,都属于“密切”接触了信息。此次疫情中,密切接触者未必新型冠状病毒病原学检测就是阳性。因此,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测,心理学的内隐态度测量或可派上用场。内隐态度是指个体对事物所持的积极或消极的认知、情感或反应,由不自觉的以往经验或不能归因于以往的某一确定经验所引起。 

  在锁定“无症状感染者”之后,其与周边“密切接触者”的互动就成为研究的重点。如果“无症状感染者”与其“密切接触者”的联系都是发生在线上,比如私信聊天,其中是否有关于该条信息的截图、语音等,就一目了然。“无症状感染者”与其“密切接触者”的联系也可能发生在线下,这时信息是如何传递的,只能通过对那些“密切接触者”的事后访谈,让他们回忆与“无症状感染者”互动的日常,辅以符号和文本分析的方式加以解读。对“无症状感染者”的研究有助于将原先社会网络分析中被遮蔽的联系呈现出来,使传播效果的研究和分析更加完整。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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