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帝国理工学院经济学教授乔纳森·哈斯克尔（Jonathan Haskel）和英国国家科学、技术与艺术基金会政策与研究执行主任斯蒂安·韦斯特莱克（Stian Westlake）合著的新书《没有资本的资本主义：无形经济的崛起》（Capitalism without Capital: The Rise of the Intangible Economy）日前由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

　　两位作者提出，21世纪早期，一场经济革命静静地发生了，世界主要发达经济体对无形资产的投入首次超过有形资产。过去10年间，无形资产的崛起在全球若干重大经济变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是造成经济不平等、生产力停滞等现象的原因之一。近日，本报记者对哈斯克尔进行了专访，请他为中国读者介绍这部新书的主要内容。

　　无形资产投入超过有形资产

　　《中国社会科学报》：是什么因素启发您和韦斯特莱克先生共同撰写这部著作？

　　哈斯克尔：我们感到长期经济趋势有时被忽略了，崛起后的无形资产尚未得到充分认识。到21世纪第一个10年中期，发达国家企业对设计、研发、品牌化、软件等无形资产的投入开始超过机器、建筑、硬件等有形资产。从科技公司到制药公司，从咖啡店到健身俱乐部，有效利用无形资产的能力日渐成为企业长期成功的主要原因。我们认为，这一变化能在很大程度上有效解释许多国家面临的经济和政治局面。

　　《中国社会科学报》：无形资产的主要特点是什么？

　　哈斯克尔：无形资产的主要特点可以用“4S”来概括，即可扩展性（scalability）、沉没性（sunkenness）、溢出性（spillovers）、协同性（synergies）。

　　可扩展性，是指相对于大部分只能在一时一地使用的有形资产，无形资产通常可以以较低成本多次使用、在多地同时使用。例如，美国可口可乐公司价值最高的资产是无形的，如品牌、许可协议、保密的原浆配方。另外，无形资产的可扩展性随着网络效应的出现相应增强。当某种资产的价值随着该资产的普及而有所上升时，就产生了网络效应。数字技术革命将人们的关注点吸引到有形资产的网络效应上，但实际上，最大的网络效应产生于无形资产之中，如各种互联网协议、软件及一切组织性的发展投资。

　　沉没性，是指无形资产属于沉没成本，即已付出的、不可收回的成本。例如，当一家咖啡连锁企业破产时，无形资产较于有形资产更难出售，该企业品牌也许具有价值，但将其兑现需要通过专门协商售出来实现。

　　溢出性，即人们能轻易从他人的无形资产投资中获利。典型例子是企业研发和设计。知识和思想是非竞争性的，且在一定程度上具有非排他性。这意味着，即便研发人员掌握了某种知识，也不能阻止其他人掌握这种知识；除非设法处于保密状态或通过专利、版权等手段进行法律保护，否则不能阻止他人使用这一知识。例如，苹果公司推出苹果手机后，市场上出现了大量相似产品，其他智能手机制造商纷纷模仿、借鉴苹果手机的机身设计、操作系统、应用程序发行平台等。而且，专利和版权也无法完全避免复制，因为竞争对手可以对专利产品进行逆向工程和“再发明”，改变刚好足够多的元素以规避专利。即使确有侵犯专利权之嫌，专利诉讼往往非常复杂耗时，且最终未必能胜诉。

　　协同性，指多种无形资产结合起来时往往会产生更高价值。例如，苹果iPod即是MP3协议、微型硬盘、苹果公司与唱片公司之间签订的许可协议、苹果公司的设计这几项无形资产的融合成果。美国经济学家威廉·布莱恩·阿瑟在《技术的本质：技术是什么，它是如何进化的》一书中将技术创新称为“结合性演化”，即所有技术都由已有元素组成，技术变革是以新方法将旧技术与先进技术组装结合起来的过程。

　　企业业绩差距转化为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

　　《中国社会科学报》：能否简要介绍无形资产投资与经济不平等、生产力长期停滞之间的关系？

　　哈斯克尔：为何某些企业业绩明显高于其他企业？我们认为，无形资产具有溢出性，这可能是促进平等的一种力量，每个人都能吸纳他人的先进理念，将其为己所用。但无形资产还具有协同性、可扩展性，这些特性可能加剧经济不平等，因为只有做到有效协同和扩展无形资产的企业才可能胜出。那么这两种力量哪个会占上风？当前的“无形资本主义”似乎被后一种力量主导。据经合组织的报告，落后企业与无形资产密集型的前沿企业之间的生产率差距正在扩大。

　　企业业绩差距转化为收入和财富两个维度上的不平等。第一，研究显示，收入不平等加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员工收入差距的扩大。管理无形资产需要具备特定技能和特殊教育背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公共政策教授罗伯特·莱克（Robert Reich）将这些群聚在无形资产密集型企业高薪职位上的职业群体称为“象征性分析师”，如产品经理、律师、商业开发人员、设计工程师等。第二，溢出效应和协同效应多发生在商业贸易繁荣的大都市，无形资产崛起增强了城市的吸引力，拉高了高端地产价格，这已被证明是富裕人群财富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另外，无形资产常具有流动性，可以跨越机构和地理边界，这使其难以被征税。由于富人不成比例地拥有着巨额资本，再分配性质的税收政策将更难发挥功效。

　　无形资产崛起引发或加重生产力长期停滞的表现是，无形资产的可扩展性促生了部分利润极高的企业，它们吸收了其他企业无形资产投资的溢出效应，导致先进企业与落后企业之间的生产率和利润差距扩大，同时削弱了人们投资于落后企业的倾向。这或许能解释投资总量减少与少量投资获得高额回报共存的事实。同时，在“经济大萧条”发生后，无形资产投资增长放缓，溢出性减少，无形资产扩展幅度缩小，导致全要素生产率下降。目前已有一定证据表明，全要素生产率降幅最大的国家基本上也是那些无形资产增速降幅最大的国家。此外，我们猜测，由于先进企业利用不同类型无形资产之间协同性的能力显著强于落后企业，后者较难吸收前者的溢出效应。或者，世界经济正处在从“有形经济”到“无形经济”的过渡期，投资向政治游说、法律论证、制度重建倾斜，而这些投资的成效并非立即可见。

　　聚焦于知识基础设施建设

　　《中国社会科学报》：除了不平等和生产率停滞，无形资产崛起还给经济带来了哪些挑战？

　　哈斯克尔：首先，“无形经济”使传统金融体系日渐冗余。传统的商业投融资以可轻易出售资产作为担保，但面对具有沉没性和不确定性的无形资产，银行和股票市场倾向于低估无形资产的价值。作为一种无形资产融资途径，风险投资在美国硅谷十分成功，但可能难以复制到其他国家。其次，“无形经济”转变了公共政策议程。政策制定者需要聚焦于知识基础设施建设，如教育、互联网、城市规划、公共科研支出等，使知识产权法规清晰化，但未必严格化。对此，企业应改善领导与管理，政府也应加强规划和科研支持。

　　（本报华盛顿1月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