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 王婷 张积家:语言与文化共同影响亲属关系认知
2018年10月29日 08: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0月29日第1562期 作者:王丹 王婷 张积家

  分布概念特征模型认为,双语者有两个心理词典,同时与词汇表征和概念表征相联系,词义以结点形式储存在语义水平上。当两个翻译词共享所有语义结点时,它们就互为翻译对等词,如“son—儿子”。当两个翻译对等词的语义结点不完全对应,存在一对多或多对一的现象时,就发生翻译不对称。根据翻译对等词与多义词结点的联系程度,可分为主要翻译对等词和次要翻译对等词。主要翻译对等词与多义词享有更多的语义结点,翻译时更容易识别;次要翻译对等词与多义词共享语义结点少,翻译时较难识别。

  英语与汉语在亲属称谓上存在不同

  在英汉亲属词翻译时,除指代少数核心家庭成员的亲属词(father—父亲、mother—母亲、son—儿子、daughter—女儿)外,多数汉语亲属词与英语亲属词之间是一对多关系。如grandfather对应爷爷、外公两个词,uncle对应伯父、叔叔、舅舅、姑父、姨父五个词。这种不对称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汉语对亲属分类比英语细。宗亲、外亲、妻亲是汉语的三大亲属类别。宗亲是同宗亲属,包括源于一个祖先的男系血亲(如祖父、父、子、孙等)、旁系男性(如伯、叔、兄、弟、侄子等)、本宗男系血亲的配偶(如祖母、母、儿媳等)、本宗未出嫁女性(如未出嫁的姐妹、女儿等)。外亲是与女性血亲联系的亲属,包括与母亲和出嫁女儿联系的亲属。与母亲联系的亲属如外祖父母、舅、姨及表兄弟姐妹,与出嫁女儿联系的亲属如姑父、姐夫、妹夫、女婿、外甥(女)、外孙(女)及表兄弟姐妹。妻亲是与妻子联系的亲属,包括妻之父母、妻之兄弟姐妹及配偶、子女。在汉语中,每一位亲属都有特殊称谓,宗亲、外亲与妻亲称谓有严格区别。汉族人在与母亲、姐妹或与女儿联系的亲属称谓前加“外”字或“表”字,如“外公(婆)、外甥(女)、外孙(女)、表兄弟姐妹”;在与妻子有关的亲属称谓前加“内”字,如“内兄(弟)、内姐(妹)、内侄(女)”。宗亲与外亲的称谓不平衡,如区分父之兄弟,称之为“伯”或“叔”,不区分母之兄弟,统称为“舅”。在英语中,宗亲与外亲的称谓没有区别,妻亲的称谓或无区别(如侄子与内侄均称为nephew),或加“-in-law”词缀(如岳父为father-in-law)。

  二是平辈亲属称谓是否区分长幼。汉语平辈亲属称谓区分长幼,即区分兄、弟、姐、妹,同是兄、姐区分排行;英语平辈亲属称谓不区分长幼排行,如brother对应哥与弟,sister对应姐与妹。由于汉、英亲属词的分系准则和长幼表达存在差异,汉族的内外分系意识和“长幼有序”观念可能更强。另外,同时受两种文化影响的双语者的亲属分系意识和长幼意识也值得研究。根据分布概念特征模型,主要翻译对等词与多义词享有更多的语义结点,翻译时更容易识别。如果双语者对宗亲词对(如爷爷—grandfather)反应快,对外亲词对(如外公—grandfather)反应慢,就说明宗亲词是主要翻译对等词,外亲词是次要翻译对等词,表明存在着亲属分系意识;如果双语者对平辈年长亲属词对(如哥哥—brother)反应快,对平辈年幼亲属词对(如弟弟—brother)反应慢,就说明平辈年长亲属词是主要翻译对等词,平辈年幼亲属词是次要翻译对等词,表明存在平辈亲属长幼意识。因此,采用跨语言语义启动范式对熟练汉—英双语者和熟练英—汉双语者进行研究,要求判断前后呈现的两个英汉亲属词的语义是否一致,记录反应时。为了解亲属分系意识和长幼意识程度差异,实验加入SOA变量,反映在语义加工早期、中期、晚期的情况。

  熟练汉—英双语者存在亲属分系意识和平辈长幼意识

  研究发现,熟练汉—英双语者在整个加工阶段对宗亲词对反应都快于对外亲词对,说明宗亲词是主要翻译对等词,外亲词是次要翻译对等词。这是因为宗亲词与外亲词比,除与英语翻译对等词共享语义结点外,还有其他语义结点。例如,与外公比,爷爷除与grandfather共享“男性、长辈、直系、父母的爸爸”语义结点外,还存在“本族、家人、共同居住”等语义结点。这些语义结点在熟练汉—英双语者心理词典中更明显,加工时更容易激活。熟练英—汉双语者在加工晚期才对宗亲词对的反应快于外亲词对,说明在加工晚期,熟练英—汉双语者对宗亲词对和外亲词对的反应也存在不对称,表明宗亲词是主要翻译对等词。这说明,熟练英—汉双语者也存在一定的宗亲与外亲的分系意识,只是这种意识出现得比汉—英双语者更晚、更弱。

  汉—英双语者和英—汉双语者的亲属分系意识差异与中英不同的社会制度和继嗣制度有关。中国从夏代起一直实行父系继嗣制度,严格区别内亲和外亲。这种内外有别的称谓系统反映中国社会的宗法观念。英国实行父系、母系双边继嗣制度,血亲与姻亲不分内外和主次,称谓上不分宗亲与外亲。但在英语文化中,也有一定的男权特征,导致英—汉双语者也存在一定的分系意识。例如,英国王位先由君主的长子继承,然后才依次序轮到其他儿子,最后轮到女儿。再如,英美国家女性婚后只保留自己名字,改随夫姓。此外,熟练英—汉双语者的亲属分系意识还可能受汉语环境影响。熟练英—汉双语者均在中国留学两年以上,在中国的时间较长且认同汉文化。语言和文化影响认知,熟练英—汉双语者在使用汉语时难免会受汉族亲属分系意识影响。

  研究表明,熟练汉—英双语者对平辈年长亲属词的反应快于平辈年幼亲属词,说明平辈年长亲属词是主要翻译对等词,平辈年幼亲属词是次要翻译对等词,表明其存在平辈长幼意识。这是因为平辈年长亲属词与平辈年幼亲属词比,除与英语翻译对等词共享语义结点外,还存在其他语义结点。例如,在汉语中,与妹妹比,姐姐除了与sister共享“女性、直系亲属、家庭成员、共同的父母”等语义结点外,还存在“年龄大、更有经验、需要尊敬”等语义结点,这些语义结点在加工时也会被激活。这些语义结点在熟练汉—英双语者的心理词典中更明显。熟练英—汉双语者对平辈年长亲属词对和平辈年幼亲属词对的反应不存在差异,说明对熟练英—汉双语者而言,平辈年长亲属词和平辈年幼亲属词在语义上完全对等,说明熟练英—汉双语者对平辈亲属无长幼意识。

  双语者的亲属关系认知受语言与文化影响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和重要组成部分,又是文化的条件。萨皮尔指出:“语言的背后是有东西的,而且语言不能离开文化而存在。”社会文化需要使得各民族对事物做出不同的语言切分,语言作为一种习惯力量反过来又规定和限制人对事物的认知。具体到亲属关系领域,不同民族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亲属制度,对亲属关系的语言切分不同,最终形成不同亲属称谓系统;而亲属称谓系统一经形成,就对母语者与第二语言学习者的亲属关系认知产生重要影响。语言、文化与认知是动态关系,认知在语言和文化发生改变时也发生变化。随着汉族宗法关系逐渐解体,许多汉语亲属称谓已失去原有文化意义。对双语者而言,其认知会受第二语言及其文化影响而发生改变。虽然当听到sister这一英文词时,母语思维定式仍然无意识地左右汉语母语者去思考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但这种意识会随着第二语言的熟练而不断减弱。对熟练英—汉双语者而言,他们原来并不凸显的父系意识在汉文化和汉语语境中得到加强。因此,语言和文化共同影响双语者的亲属关系认知。

  (本文系中国人民大学心理系科学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心理系)

责任编辑:刘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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