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审美追寻人性的完整与丰富—— 重审莱辛与温克尔曼之争
2020年10月26日 09: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0月26日总第2033期 作者:熊亦冉

■莱辛《拉奥孔》 资料图片

  温克尔曼是莱辛《拉奥孔》中的主要论敌。温克尔曼提出“静穆的希腊”这一观点,并总结出希腊造型艺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这一主要特征。而莱辛在回应温克尔曼的同时,则意在发现“行动的希腊”,即发现真正的实践主体,论述英雄的理想性格。但莱辛与温克尔曼的主张其实是殊途同归的,最终目的都是要追寻人性的完整性和丰富性。

  德国古典文艺风气的开创者应首推温克尔曼。他在《关于在绘画和雕刻中摹仿希腊作品的一些意见》中指出,“希腊杰作中有一种普遍和主要的特点,这便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并多次以拉奥孔群像为例,说明希腊艺术家即使是在表达激烈感情时,也要显示出激烈的感情如何受到了伟大心灵的制约。他始终认为希腊艺术推崇的是崇高和静穆,以美为最高原则。

  温克尔曼将“静穆”奉为古代艺术的最高理想。而莱辛则反对这一点,他主张悲剧中的英雄人物首先是人,应具有一般的人性,其次才是具有超出一般人优良品质的“岩石般的人”。因而,在温克尔曼与莱辛之间,就有了静观的人生观与行动的人生观的区别。在温克尔曼看来,希腊艺术形象在表面上不露声色,而在形象内部却蕴藏着情感强烈的灵魂。在如何表现美的问题上,他认为:“表现乃是模仿我们心灵和身体活动的和被感受的状态,包括它们的全部的欲望和行动。这两种状态改变着我们的脸部特征和身体的动势,改变着构成美的那些形式,这种改变愈大,对美的损害也愈烈。”(《论希腊人的艺术》)

  由此可看出,温克尔曼始终把“静穆”奉为古典艺术的最高理想。美就在于“静穆”,所谓“静穆”就是以伟大的心灵控制激烈的感情,所以温克尔曼认为艺术的任务在于创造美而不在于表现情感。在艺术表现方面,艺术家要在“最优美的形象中选择最优美的加以表现”,而“这种表现又不能对描绘的美有所损害”。艺术家要追求美,就一定要把人体细节及感情流露放在次要地位。同时,艺术理想应包含心灵的理想状态,而各种表情和人体姿态则应是对心灵状态的天然摹仿和表现。温克尔曼之所以将古希腊美的理想建筑在威严和静穆的特性上,也是为了以此反对德国当时流行的崇尚夸张的倾向。他所说的节制与和谐的平静,也与德国当时艺术中所流行的不安定与极端的热烈性截然不同。不过,温克尔曼并没有跨出诗画一致说的界限,认为希腊造型艺术重在表现美,而不在于表现人的情感。而莱辛虽然不否认美是造型艺术追求的目的,但并不接受温克尔曼的静观人生观及其对英雄人物的“静穆”描绘。

  在《拉奥孔》一书中,作为莱辛的主要论敌,温克尔曼在全书的开头、中间、结尾处均有出现。温克尔曼第一次出现是在该书开头部分,莱辛并不完全反对温克尔曼对于拉奥孔群像的具体分析,甚至还同意表现美是造型艺术的规律这种看法,他所反对的只是温克尔曼“所推演出来的普遍规律”(《拉奥孔》),即把“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规定为任何艺术都必须遵守的法则。同时,莱辛反对将这一艺术理想应用到诗或文学的领域。温克尔曼第二次出现是在全书的中间部分,莱辛分析维吉尔在《埃涅阿斯纪》中对拉奥孔的描写与艺术家雕刻的拉奥孔群像的时间先后问题时指出,对于诗人摹仿了艺术家这个假说,“有些学者把这个假说看成真理”。(《拉奥孔》)朱光潜在脚注中写道:这正是温克尔曼的看法。此处莱辛以反面论证的方式指出,是艺术家摹仿了诗人,而非诗人摹仿了艺术家,并举例论证维吉尔摹仿拉奥孔雕像一说不能成立,由此认为拉奥孔群像是受维吉尔史诗影响的。《拉奥孔》结尾处是温克尔曼的第三次出现,在该书第二十六章,莱辛开门见山地写道:“温克尔曼先生的《古代艺术史》已经出版了。在读完这部著作以前,我不敢再继续写下去。”(《拉奥孔》)莱辛对于诗画界限的主要论点在第一章到第二十五章中已经提出,在他写到第二十五章时,温克尔曼的《古代艺术史》出版了,莱辛就中断了对原有主题的阐述,转到温克尔曼所涉及的考古学问题,尤其是拉奥孔群像的年代问题。

  在《拉奥孔》中,莱辛以对温克尔曼进行回应和辩论的方式,既间接勾勒出了温克尔曼的核心主张,又随之阐明了自己的观点。而莱辛与温克尔曼立场的本质不同则是后来朱光潜总结出的实践行动的人生观和静观的人生观的区别。在《拉奥孔》全书的开篇,莱辛就指出:“尽管荷马在其他方面把他的英雄们描写得远远超出一般人性之上,但每逢涉及痛苦和屈辱的情感时,每逢要用号喊、哭泣或咒骂来表现这种情感时,荷马的英雄们却总是忠实于一般人性的。在行动上他们是超凡的人,在情感上他们是真实的人。”(《拉奥孔》)因此,莱辛对于温克尔曼的纠偏,其实是想论证希腊艺术中的理想英雄形象虽然不失为英雄,却仍是有血有肉的人。英雄气概和人性的结合正是莱辛反对温克尔曼的立足点。

  在莱辛看来,生活的矛盾和苦难并不像温克尔曼认为的那样,属于脱离理想的领域,需要去节制和隐忍,而是艺术和生活不能回避的重要方面。在这种“人兼英雄”的理想前提下,他认为希腊的英雄们正是借助于自己的人性,才能唤起共鸣与同情。与凌驾于人类感情之上的古典主义悲剧英雄相比,这种人性更能激发智慧、打动人心。

  虽然莱辛写作《拉奥孔》的直接原因是要反驳温克尔曼的主张,但将其置于18世纪德国的时代背景中来看,这两位艺术批评家的相似性却超过了差异性。他们都热切希望,通过把人们的注意力直接引向艺术的源头——古希腊,来改造德国国民的审美趣味。温克尔曼将返回古典原作视为“返回自然”,而莱辛《拉奥孔》对于温克尔曼的纠偏,实则是要给出行动的纲领,并揭示出德国文化的发展轨迹。因而,他们都以古希腊艺术为载体,其终极目的均是要追寻人性的完整性和丰富性。

  (本文系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基于前沿交叉学科范式的艺术教育研究”(2020SCG18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浙江财经大学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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